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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物语】夕阳剧场(6)

可是此刻阿砾的表情却变得狰狞起来:他原本笑眯眯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唇也裂开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犬齿,他的模样就像手上的狼一样可怕。

千春从心底腾起一股恐惧。

连木乃先生的三味线都变得尖锐而急促。阿织用丝一样的声音唱起来:“回去,回去,回去……”

那么,是让她回到舞台上去吗?

千春很想大吼一声,她不要。但是此刻阿织的的表情让千春觉得喉咙发哽,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这么大喊大叫。

阿砾的喉咙里依然在低声咆哮,手上的狼匍匐着向千春爬过来——并没有在舞台上做这样的动作,而是跟随着离开了舞台的千春。那狼的木偶就仿佛在一条无形的道路上爬行,让千春忍不住发抖。

她几乎是像真的被狼追赶一样回到那小小的舞台上,重新套上了农夫的人偶。

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她?千春眼睛里发酸。难道自己临时退出表演,真的很破坏这祭典吗?可是明明是他们非要让自己来顶这个缺的。千春又委屈,又怨恨,但她回到舞台之后,阿砾的表情就缓和了许多,他手上的狼甚至都退了一些,跟千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木乃先生的三味线琴声也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有一点点温柔,似乎是在安抚被吓到的千春。

树神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连动也没有动过。

当农夫重新走近他的时候,他的双手在眼睛上抹了抹,说:“你回头了,是因为胆怯,还是思念?”

能说是被逼回来的吗?千春满心的气恼,口气也不太好:“让我过去吧,我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家,看看我母亲,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树神却没有生气,还是不动如山,只是他长着长胡子和长头发的脑袋轻轻地晃动,仿佛是带着悲悯的样子。

“你回去不啊,孩子,”树神说,“你这样是回不去的。”

“你让我试试不就行了吗?”千春看了看旁边的阿砾,他手上的狼用爪子刨着地面,还在向她靠近。

“试一试,试一试,永远都在尝试,远远都不能如愿。”树神还是摇摇头,“你要扎根的,一定要扎根的。这是你的最后一条路,你正走在最后的一条路上。”

“让我过去!”千春大声说,“我……我自己可以走的,明明是你在阻挡我。”

就在这对话持续中,阿砾手上的狼已经来到了农夫身边,甚至伸出了爪子去抓农夫的衣服。

千春从来没有发现,阿砾那张粗野而天真的面孔在靠近以后,竟然觉得恐怖。而三味线和阿织的吟唱也仿佛变成了诡异的呢喃。

此刻太阳几乎已经快要整个沉入地平线以下了。天边的金色只剩最后一线,而从深红到暗红,最后变成黑色的云层,则铺满了整个天空,另一头的天际能看见朦胧的星光。黑暗从道路的尽头以及田野和森林中席卷而来,似乎整个世界就剩下这便利店和这一方小小的舞台还有光明。

千春却感觉这光明仿佛是强光探照灯,让她整个人都无所遁形。

她必须结束这一场春日祭,她再也没法呆下去了。

下定这样的决心,她狠狠地将农夫的双手一拍,大声说:“我要走这条路,你不能阻止我!”

农夫向树神冲了过去,身后的狼也扑了上来。农夫不管不顾地推开树神,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跑。三味线的曲子停了,阿织的吟唱也停了。阿赤手上的树神被推开以后,只是静静地站在舞台边上,并没有更多的动作。甚至连阿砾手上的狼也慢慢地放缓了步子,只是看着农夫的人偶在舞台上奔跑。

千春心中的慌乱和怒气仿佛附身在这人偶身上,她并没有感觉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只是在舞台上横冲直撞了好几次以后,终于明白——即便是树神让开了路,即便是身后不再有狼,她也无法脱离这个舞台,无法如愿回家。

她无法结束这一切。

这认知让千春心中蕴积的东西像地火一样喷涌而出。她终于拔下手上的人偶,扔在舞台的边缘。

一只蜡烛被撞倒了,很快点燃了注连绳,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第5章 山怪 END

夕阳完全落进了地平线,最后一点光芒都消失了。在黑色的夜空下,注连绳的火光显得分外刺眼。

但千春的整个人却仿佛被冰冻住了。

一种绝望和内疚的感觉向她袭来,她甚至都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被遗弃在舞台上的农夫——它脸朝下,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橙红色的跳跃的火焰成了这舞台上唯一具有生命力的东西。

千春突然有点想哭,她捂住嘴,慢慢地退了一步。

木乃先生和阿砾、阿赤都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到最后,阿织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千春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也不愿意去看。这气氛异常尴尬。

这个时候,从马路的远方,突然出现了两盏灯光,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还伴随着汽车的轰鸣。

班车来了!

千春仿佛得到了拯救一般,她盯着那辆小型公交车渐渐靠近,终于显现出了轮廓。

她没有去仔细辨认阿织他们几个的表情,只是咬着牙,急匆匆地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向着前方的公交站奔跑。

这短短的十几米,千春却感觉很漫长,她担心阿织叫住她,担心听到阿砾生气的吼声,担心木乃先生的三味线再度奏响,她怕极了。当班车迅速开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甚至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大叫起来。

然而那辆车很稳妥地停住了,车身有绿色和白色的广告图案,车窗里透出温柔的白光,后车门打开,等着狼狈的千春。

“对……对不起。”千春急促地呼吸着,向司机略微一点头,就赶紧上了车。

车门关了,发动机隆隆作响,窗外的景色就开始慢慢地后退。千春觉得身上微微出汗,她慢慢转过头,从后车窗望去——便利店的灯光和石头舞台上的火光成了茫茫黑色幕布中的一小簇浅色。阿织他们的身影都模糊而凌乱,仿佛逐渐被夜色浸染,显得不真实。

结束了吧……千春心想,他们为什么最后不拦住她呢?毕竟她算是破坏了祭典吧,虽然她并不是有意,可是……

千春回想着阿织最后的表情,忽然觉得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是一种怜悯。

“这位客人,请问是到哪里啊?”前方的司机忽然大声地招呼到。

千春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车厢里竟然没有其他乘客了,只有她孤零零地坐在第二排的位置上。

“是……叫我吗?”她试探着问。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说:“是啊。”

“嗯,蟹斗村,我去蟹斗村。”

“好的,明白了,”司机顿了顿,又说,“这位客人,冒昧地问一下,您那么晚怎么还会在马路边步行呀?这里晚上会有些野生动物出现哦。虽然说北海道狼早就灭绝了,不过据说还是会经常看到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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