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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物语】夕阳剧场(5)

千春走向了阿赤那边。

“也许这是我该走的路!”千春说,“老人家,让我过去吧。”

阿赤手上的那只人偶是个秃头的老者,只有后脑勺还残留着几根头发,刻意将形体做成了佝偻的样子,穿着灰色的外套,手上还粘着一个小小的簸箕。

这是就是洗豆精了。

阿赤把洗豆精的两只手和在一起,摇头摆尾地说:“洗豆子,唰唰唰,洗豆子啊唰唰唰。洗了豆子抓个人,就着豆子吃干净!”

农夫在洗豆精的面前打转:“不要吃我,我家里还有母亲在等待。我能干活,还能唱歌,让我过去,我就帮你洗豆子。”

洗豆精抬起头来哈哈大笑,阿赤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这笑声竟然有些尖锐,听起来还有点可怕。

“到底为了什么干活儿呢?”洗豆精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簸箕,一边说,“洗豆子啊洗豆子,我是喜欢洗豆子,你是为了回到家。”

千春心想:“这要求不是你提出来的吗?”但她还是把农夫人偶微微地向前倾:“是的,是的,我要回家,所以我愿意洗豆子。”

但洗豆精并没有让开,反而继续笑着:“真奇怪呀真奇怪,离开家去干活儿,又为了回家儿来干活儿。人类真奇怪啊真奇怪。”

农夫说:“奇怪就奇怪,正是如此才会有生活。”

洗豆精摇晃着头:“不不不,还是不让你过。心不甘情不愿,洗出的豆子会发苦。”

千春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她愣在原地,搜肠刮肚地寻找能说服洗豆精的理由。在这个空隙里,木乃先生的音乐忽然变得舒缓起来,似乎在安抚她,让她不那么焦急。

该怎么应对呢?

千春觉得洗豆精的问题太难了——离开家是想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实际上却发现,这个世界上要全心全意地喜欢做一件事儿,并没有那么容易。千春自己在离开冲绳以后,先是去了东京,在那里做过便利店员、餐厅女招待、导购小姐等等,她以为自己会找到最喜欢的工作,然而每次都会厌倦。最后连东京也变得面目可憎,她就去报名了一些职业培训学校,然后抱着想要尝试在寒冷的地方生活的念头,来到了北海道,加入了保险公司。

到底为了什么离开家,千春也问过自己,一直的回答都是:总会找到喜欢的事业,成为了不起的人。但此刻,就在手上的农夫被洗豆精拦住的时候,千春忽然回想起来,自己似乎每一次的选择都并不是朝着那样的目的在前进呢。

真的没有喜欢过……只是想要活着,然后做一些没有规划的尝试。

竟然就这么被一只洗豆精看穿了!千春有些无地自容。没有错啊,这即兴发挥的小戏台上,千春的每一次应对,都是发自于自己的真实想法,连一丝提前安排都没有。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回家的农夫,被妖怪们阻拦也是顺理成章的。

木乃先生的音乐变得快了一些,洗豆精也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要路过就向前,我的豆子唰唰响,我的牙齿会轻轻咬。不情愿干活的手臂可以留下,路程就变短,家门近在眼前。”

千春知道她又得换一条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三味线按照大小形状分为粗杆、中杆和细杆。义太夫三味线就是粗杆,针对净琉璃表演用。

注2:天神,就是三味线缠弦的部分。

第4章 悬崖之巅

千春把手上的人偶往后一退,表示要转向最后一条路。洗豆精也没有阻拦,只是站在她对面用那种很特殊的佝偻在姿态,歪着头看她。不过当千春退了以后,阿砾手上的狼就跳出来,一边叫着,一边绕了个圈,向着千春靠近。

“小心呀,小心。”阿织在一旁唱道,“利齿在后,等着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真是可怕啊!

千春竟然从那悦耳的女声中听出了心惊胆战的感觉。

还剩一条路了,如果不能通过,那么就会被狼追上,接着被吃掉。一定要更加小心地应对才行。不知道为什么,千春的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竟仿佛真的被狼追赶一样。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又在舞台上跳起来。

这次的对手戏还是在阿赤那里,只不过这次他换了另外一个手,那个人偶是一个长着长长胡子的老人,头发也很长,被染成苍绿色,编成了辫子垂在身后。他不像山童和洗豆精那样蹦来蹦去,在舞台上沉稳地站着,双手放在胸前。

“我想过去,请问,这条路能指向我的家吗?”

这个时候木乃先生的三味线突然停了一下,接着又响了两下,变得缓慢又低沉。

连阿赤的声音也突然变得粗重和沙哑了,他用极慢的语速缓缓地说:“你不知道吗?一条路能不能带你回家,你不知道吗?”

“我走过太多的路,它们会分岔,会有尽头,不是每条路都能带我回家。”

“总有一条路是正确的,你应该记得,你必须记得。”

千春有些惭愧,索性叫起来:“我不记得了,我可以不记得,那不是我的错。”

树神依然不动,只是把手抬起来遮住了眼睛:“迷路呀,迷路呀,找不到回去的路好悲惨。想要回去找不到路,更悲惨,更悲惨。”

这声音让千春的心里发堵,但她眨了眨眼睛,把酸涩的感觉压了下去,继续对树神说:“也许是,可总是在努力,一定可以找到正确的路。请让我过去,我就知道我会不会走到家。”

“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呢?反正呆久了就会厌倦的。”树神放下手,慢慢地说,“飘到什么地方,就落到地上,把根扎下去,总会长成一株大树。”

“可是,必须要是合适的土壤啊,阳光和水,怎么都不一样。”

树神却矮下身体,在站立的地方坐下来:“不一样,也没有不一样,只是心中不满足。在这里缺,在那里也缺,不满足,不满足。”

这是怎样尖锐的指责啊!千春几乎要怀疑,阿赤是在借着树神的口责备她吗?

没错,刚才是跟他透露了自己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想念冲绳,对以前的决定后悔,她可能说的太多了。

但,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千春突然生气了。

她把手上的人偶取下来,转头看着阿织:“我……我演不下去了。这戏太难了!”

但无论是阿织也好,阿赤或者阿砾也好,甚至是木乃先生,都没有理会她的抗议。三味线的声音也依然在响,阿织面无表情地和阿砾一起看着她,而阿赤还在用沙哑的声音唱着:“人生呀,一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走下去就走下去,一直走,不能停。”

千春摇摇头,把人偶递给阿织:“抱歉,我真的演不了了,还给您,请收好吧。”

阿织还是没有接,但阿砾却突然发出长长的咆哮,手上的狼猛地跳跃着向千春奔去。

假的,假的,都是些粗糙的木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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