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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春波绿(3)

但这两人生死与共了近十年,平生经历的险境远非常人能想象,虽是亦敌亦友,却也是彼此唯一能信任的人。这点反应,早已是习惯成自然,宛如本能。

变故发生得快,消散得也快。来袭之人见惊鸿照影二人在这种倦累状态下,反应依然不失水平,毫发无伤地接下所有暗器,心知讨不了好,当下也不知哪里扔了颗烟雾弹,一时硝烟弥漫,触目难见五指。被困在小铺里的人尖叫地更为凄厉,东奔西走,到处都是吧哒吧哒的脚步声,惊鸿照影纵想追踪亦无从寻起。

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下,寒惊鸿笑吟吟地看了眼云。

“云,扶我下好不好?”

“不行。”云照影的手还是放在他的肩上,靠得极近地,冷冷斜睨,真情告白。“我也饿得动不了了。”

双方对视片刻,哑口无言。

眼见哆哆嗦嗦的双腿快要撑不住自己与云的体重,在更大糗事发生之前,寒惊鸿终于放弃他的形象论。“阿大阿二,还不快给本公子滚下来!!”

“少爷少爷,你也有今天啊!”虬髯大汉捧腹大笑,边拭泪边看寒惊鸿以饿死鬼之姿横扫千军气吞万里,一片唏哩哗啦之声。

“云公子,你吃慢点,不用跟少爷争。阿二这里有的是银两,吃垮这家还可以转下家。”褐衣大汉有些担心地看着云照影。云默默点了下头表示知道,挟菜的速度还是进退如风,不逊于他方才出手之速。

其时尚有不少风闻惊鸿照影侠踪乍现而围拢过来观光的人群,灰衣男子及他的小师弟也跟在周围。小少年看着传说中的两人一身泥污土灰,竟然肚饿到需要人搀扶才上得来,再看这桌面上空碟子一碟一碟飞快堆起,碟碟光洁如洗,汁水不留……终于含泪承认

——铁血江湖,果然是为了打破少年人的幻想而存在的!!

小二又重上了一桌菜,这回两人的速度是真的慢下来了。阿二吁了口气,阿大笑了半天没人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到一旁坐下。

满足完好奇心的人群已散了大半,灰衣男子打量了惊鸿照影半晌,瞧阿大坐在一旁无所事事,闲得挖鼻毛玩,当下眉毛一动,开口问道:

“两位可是赤煞赵怀远与青煞孙江?”

阿大阿二对看一眼。

“阿二,这名字耳熟。”

“是啊……人家这么说,大概就是了吧。”

“赤煞青煞?!血影双煞?!”少年跳了起来,手一把握在剑柄上,便要抽出,却被灰衣男子阻住。

“听说七年前,双煞败于寒惊鸿之手,不久便消失于武林。人皆道寒惊鸿为武林除了一害,没想到却是二煞易名为仆,成为寒大侠的从人……”

寒惊鸿正吃得恨不得多长几只嘴来,闻言只是挥挥手,含糊应了声,全无真相被揭破的心虚感。

灰衣男子继续打量着他,唇角慢慢浮出微笑。

“久闻寒大侠剑胆琴心侠义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非寒大侠,双煞当不至改邪归正屈身为奴,而若非双煞,也难以匹配彰显寒大侠仁义之风。贵主仆真是相得益彰,定是日后武林一段佳话。”

寒惊鸿继续千军辟易,满嘴的菜张不开口,只在喉咙间咕噜了几声,大约是在说着客气之类的,阿大阿二则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灰衣男子,正好小二买来两套成衣,当下一人吩咐小二备桶打水,一人抢下寒惊鸿手里的筷子。

“少爷,吃够了,再吃下去会撑了。阿大承认有你这样一个泥圈混的爷就已经是很悲惨的事了,如果少爷因为吃太多撑死——那阿大也只有去买块豆腐撞死了。”

寒惊鸿咿咿唔唔不肯离桌,阿大正待再说,云照影已啪哒一声放下筷子,微带薄怒道:

“阿大,你这是对你家主子应有的态度吗?”

阿大一惊,垂首道:“对不起云公子,阿大知错了……”

云照影哪容得他说完,提起寒的衣领,不容分说,向内室就扔了进去。

“对他就要用这种态度!”

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半晌,阿大阿二鼓掌崇拜道:“不愧是云公子啊!”

第二回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诚至理也。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刷洗干净换上一身新衣的二人再次出现,眼中星光闪闪,感动地不停道:“这就是惊鸿照影……这才是惊鸿照影!”

灰衣人对自己小师弟以貌取人一事硕有无奈之感,但看到寒惊鸿露齿一笑时,那明亮耀眼的笑容,亦不由心下一暖,低语重复小师弟翻来覆去说的两句话

——这便是侠名满天下的惊鸿照影!

洗去尘污,仔细相看,寒惊鸿有一双猫般琥珀色的瞳子,极其的清澈,笑起时明亮耀眼,一室春阳,让人由不得不信他。莫怪武林常传,寒惊鸿是个就算是敌人,也会得到信任的真汉子。

云照影却正是个截然相反的人物,白衣胜雪,星眸如梦,眉宇间尽是不易接近的高傲疏离。眼波转动时,无限寂寞,却又似在享受着这种无人明白的寂寞。实在难以想象,他就是方才暴力将寒惊鸿扔入内室的泥人。

“两位还没走啊?”寒惊鸿见到灰衣男子及他的小师弟,随口问了一声,却又似习惯了般,一脚跨上榻,也不理头发尚湿,倒头便要睡。

“少爷。”阿大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不理他痛得抱头哀哀叫,布巾往他头上一罩就开始乱揉。“阿大不在时,你要怎么乱混都可以,在阿大面前,就不许你湿着头发睡,免得别人说阿大照顾不周……”

灰衣男子怎么看,还是很难将眼前‘贤惠’的阿大与昔年血影双煞的赵怀远扯到一起。

云照影默默在旁坐下,有外人在时,他一向很少开口。阿二殷勤送上干燥布巾,他举手揉了揉,冷眼看着灰衣男子。气氛一时有些凝窒。

灰衣男子咳了声。“在下点苍朱默流。”

“点苍……”寒惊鸿在毛巾下咳了好几声。

“放心,朱某并非来向两位索取重建青松亭的债。”朱默流同样咳了好几声,却是在忍笑。

小师弟第一次知道,原来惊鸿照影在江湖上打破的,还包括自家的山头。

“朱某代家师松风道长邀请寒公子及云公子参与九月在点苍举行的惩恶大会。”

“惩恶大会?”寒惊鸿哦了声。

“寒大侠也知,近年来,江湖中风波不断,阴月教,断情门二派渐坐大,在江湖上行事不择手段;南疆自五毒教解散后,血欲门渐渐形成势力,向中原侵入。听说这些背后风波,另有主持者。道消魔长,已然成势,现在离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尚早,所以家师欲在今年重阳,举行惩恶大会,共商江湖大势。”

“血欲门!”寒惊鸿推开阿大,一脸正色。“难道是百年前南面称尊的那个邪教血欲门?”

“正是。”

“在下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请转告松风道长,重阳之日,若无意外,惊鸿照影必会出现在点苍。”

云照影哼了声,却也没反对。

朱默流含笑一拱手。“寒大侠果然如传说中的古道热肠。有寒大侠这般人物存在,实是天下之幸。”

“这个么……”寒微微一笑。“其实真正古道热肠的是云才对啊,只是他不爱多话,所以光才都让在下沾了。”

朱默流有些尴尬地亦向云照影一拱手,还没说什么,云照影已站起身走了出去。

“真是……如传说中一般高傲啊。”听多了云照影的性子,朱默流倒不致着恼,但脸上总是有点讪讪的。“过刚易折……”

寒惊鸿微微一笑,眯眼看着云照影关上的门

过刚易折么?

刚,是走向极端的坚持。如果没有坚持的目标,大概就不会那么容易折断。

送走点苍两位客人,寒惊鸿走进内室,见云照影躺靠在床榻上,双手叉在脑后,闭目养神。微湿的长头在白衣上蜿蜒出些微暗色水渍,秀丽的眉毛轻锁,似有烦心之事,始终无法解脱。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寒惊鸿甚少见他如此这般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