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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红尘2(27)

厌倦这样来来回回的彼此折磨。

“后来她决定要出国留学,那时候我已经不打算继续读书了……”他用自嘲的语气在讲这些话,虽然很难堪,可事实却又如此不容回避,“她家境其实也不是特别好,父母要供她出去也供得挺辛苦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心理压力也很大,一直都特别努力,凡事都要争第一。

“而我,完全就像是她的相反面,不上进,没目标,随波逐流,傻子都知道我们两个人将来不会有太大交集。

“然后,我奶奶去世了。”说到这句,闵朗的声音特别特别轻。

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孤独的少年仍然有一部分遗留在黑暗中,对于生命里最沉痛的那个篇章,他不愿意轻易碰触,更不愿意因此而流露出丝毫的脆弱。

奶奶去世这件事,促成了他和徐晚来的和解。

她那么好胜的性格,在那么紧要的时候,硬是把自己的学业和专业课程都丢在一边,全心全意以他为重。

没有人知道那个下午阁楼上发生了什么,多年后,闵朗在对乔楚坦白这一切的时候,内心深处也仍有所保留。

那是他们最纯真的时刻,青涩柔软的情感,笨拙生硬的肢体。

一个那么聪明却又那么世故的女孩子,在那个时候所能够想到的最佳,也是唯一的方式。

有时,身体的交付只是为了抚慰一个孤单的灵魂。

而闵朗却一直要等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那个下午的真正意义并不是他得到了她,恰恰相反,那是他彻底失去她的开始。

乔楚默默地听着,一直没有插嘴。

她隐约明白闵朗说这些往事的用意,无非是想要她理解他和徐晚来之间有着怎样的渊源,希望她能够谅解他,一次次因为徐晚来的缘故,忽略她,轻慢她,伤害她。

可是我呢?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轻声问,我的感受和尊严呢?

闵朗说完了。

他平静地望着乔楚,乔楚也终于不再躲避他的目光。

他们凝视着对方,悲哀像挥发的酒精一样,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里,在他们一静一动的呼吸里。

“既然她对你这么重要……”乔楚狠下心来,言不由衷地讲,“那你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你自己的,还有我的,你坚定一点儿好吗?去追求你真正想要的。”

乔楚站起来,摆出了明显的送客架势。

她是心寒如铁,也是心灰如死,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知的人,她实在无法忍受闵朗在她面前深刻地缅怀着青春往事,口口声声地怀念着一个比他还要更自私的人。

“你误会了。”闵朗的语气,出奇的温柔,一种在向生命中某些事物挥别的温柔,“我不是要去追求什么,正好相反,该放下了。”

乔楚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闵朗站起来,他要讲的话到现在终于讲得差不多了,只差结束语。

“乔楚,你应该不会再原谅我,覆水难收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闵朗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脸,声音越来越低,“我是爱你的,可是,我好像爱得有点儿太无耻了。”

她的面孔既哀伤,又狰狞,她死命地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哭出声音。

她瞪着他,那种狠劲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瞪出一个窟窿来。

可是没法出声,恐怕一张嘴就会号啕大哭。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新年夜的白灰里,徐晚来第一次露面,闵朗对她说:“这是乔楚,我一个朋友。”

很奇怪,每当乔楚回忆起那个夜晚,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自己如何伤心难过而闵朗又是如何不耐烦,而是那双细跟的高跟鞋,和那个几乎让她撑到吐出来的巨无霸汉堡。

她不太记得后来他们具体是怎样和解的,只记得闵朗确实说过,他爱她,然后,又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荒诞极了,黑色幽默。

那这一次怎么办?又要和解了吗?上个床,做次爱,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可是,能不能不要这样?

她不是今天才认识眼前这个人,她一早就已经看透他在情感中的卑鄙,自私,逃避。

可到了今天她才明白,他只是落入往事和现实之间的深渊之中,他有他的苦衷和无辜。

人无完人,这四个字我从小就知道,可直到我爱上你,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接受了这个现实。

爱不会使你的缺点消失,可是爱却会使我接受你生命中不那么光明的部分。

但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另一个声音又对她说,就在她的意志刚刚开始软化的时候。

理性所剩无几,屋子里仿佛有鬼魅之气在引诱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致命的武器。

感情到了生死攸关之际。

然而闵朗并不知道在这瞬息之间乔楚内心的千变万化,冰雪消融。

言尽于此,他再也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他抱了抱她,也许以后都没机会再这样抱她了吧,他心想。

“乔楚,我……”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有一个尖锐的利器抵在了自己的背上。

就电光石火之间,他知道了,那是一把刀。

“闵朗。”乔楚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你说,我干脆杀了你好不好?”

她的神情凉薄,不悲伤,也不痛苦,更像是一种深深的迷茫,该怎么办呢?我这么爱你,却又对这个“爱”毫无掌控,我能怎么办呢?

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会这么爱你?

闵朗抱着她,一动不动。

刀尖上的力道正在逐渐加重,有一种可直接断绝性命的狠劲,但他并不害怕,他甚至觉得如果她真的下得了手,那才算是公平,才算是他对于她的偿还。

“乔楚”他无法推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一刻他说的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乔楚,我们一定能想出一个办法,让彼此都不失去对方。”

这是忏悔,还是赎罪,或者都不是,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是你所说的那个“爱”字?

乔楚抬起头来看着他,她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闵朗心里有些难过。

是我们只会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还是人心原本就复杂?

无数个疑问自空中砸下来,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乔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真的存在那个办法吗?

一声极轻又极重的撞击声,是她手里的拆信刀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她心里的哀伤变成了恨,是对自己。

乔楚瘫在闵朗的怀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工作日,店里没太多客人。

叶昭觉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一边抽空关心乔楚的感情进展:“所以,你和闵朗现在是又和好了?”

“算不上吧……”乔楚眼中山色空蒙,她也不知道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怎么样,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听天由命。”

叶昭觉想了一下,觉得乔楚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儿像她小时候院子里的一个阿姨。

她丈夫沉迷于赌博,偏偏又逢赌必输,几年下来原本就微薄的家底输了个精光,连基本的日常开销都难以为继。

院子里的女人们凑在一块儿议论他们家时,总说那个阿姨傻,换了谁都早离婚了。

那个阿姨坚持了很久,最终还是离了,因为她丈夫为了还赌债,竟然丧心病狂地去偷自己家孩子的学费钱。

那个阿姨从院子里搬走之前,哭着跟其他人讲了很多遍:“他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说他一定会改,我每次都相信了。”

是啊,每次都以为那是最后一次,直到迎来真正的最后期限。

这两件事到底是哪里相似,叶昭觉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她们都在回避人性中的惰性吧。

她只是很悲观地认为,乔楚这样一直退让,一直心软,并不见得最后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局。

闵朗太看重徐晚来了,就像是上一世欠了她太多那样,不讲道理,不计得失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