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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山好水好花儿(159)

荷沅被问得有点无言以对,话当然可以这么说,她当然知道“行贿”这两个字是贬义词,但是遇到实际情况的时候,即使没有熏心的利欲追着,比如前天晚上,她也行贿了。当红包成为潜规则的时候,不遵照潜规则办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对抗大多数是需要勇气的。她可以押上自己对抗,但她不能置亲人的安危于不顾对抗大流。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只能有所选择地坚持。但是,这种事没法与青峦解释,解释起来说来话长,需要时间。而且她现在因为祖海的事而心浮气躁,没有说服人理解的耐心,可不与青峦说,被青峦一直误会祖海在做违法乱纪的事,她又不愿意,只得截取一个片断,强自镇定地道:“你先别批判,听我说个我知道的例子。”

青峦道:“别告诉我,有人拿枪在你们身后顶着你们,让你们掏钱行贿。做任何事都有理由,你的理由符不符合你一贯的教育与坚持?”

荷沅道:“好吧,我就告诉你最近刚发生的事。祖海贷款最多的一家银行的周行长说买了新房,需要钱装修。这个时候祖海不答应的话,祖海刚刚交进去的一笔到期贷款将转不出来,我们将遇到资金链断裂的危机。我当初不知道危机有多大,但祖海那时候为此送去装修费一万美元。周行长拿了钱却跑了,跑不远被抓回来,供出祖海是个行贿的,祖海便给抓进去了,但那笔贷款还是没被转出来。于是我不得不停止我的工作到祖海公司主持。前天那时候我才知道,一笔贷款转不出来是多大的问题,那意味着上亿的资金缺口,即使没人在我们身后拿刀枪逼着,我们一样得死。为此我前天找拖欠我们承包费的人要钱,甚至动用了武力,对,我一个女人对男人动武。你说,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说拿一万美金来,我给你把贷款转出来,说真的,我给钱了还得谢谢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救我于水火。那时候在旁人看来是行贿,在我看来是花钱买命,而压根不是利欲熏心换取利益。我拿钱出去或许还可能运气好没有东窗事发的机会,但是我不拿钱出去,我就没命了。你可以站在法律道德角度指责我,但是换你到我这个位置,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你有没有想过根源并不是我们这种人道德意识比别人薄弱,而是其他?”

荷沅虽然因为开车而说得断断续续,但是青峦还是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目前的荷沅面对的是如此大的资金压力。对,这么大压力,解决起来却可以很轻易,只要一万美金,经济代价不高,社会代价也可能不高,那么,有几人能拒绝?美国电影还有富翁以百万美金做诱饵诱惑人如何如何,之所以可以将其搬上银幕,还不是因为诱惑之难以抗拒。如今荷沅面对的是千万美金的诱惑,甚至已经不只局限于诱惑,选择的两端分别是生或者死,青峦扪心自问,他也别无选择,他也会被逼上梁山,那种时候还能拒绝行贿的人,是圣人。他坐在后面思绪万千,反而无心留意位置的不适了。他发觉,前面他指责荷沅祖海的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

他想了很久,才道:“对不起,荷沅,我不知道你们面对的困境。”

荷沅本来说了长篇大论后很是激动,恨不得猛敲喇叭泄愤,但一段时间沉默下来,缓解很多。她只是淡淡地道:“你不用道歉,你肯直接指责我们,那是因为你拿我们当自己人,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祖海行贿,我不排除其中有利欲熏心的成分在,但很多时候,只能归罪于人在江湖了。三天之前我可能还会附和你,今天,我不会了。”

青峦再次沉默。整个车厢也陷入沉闷。两人一路无语,各怀心事,一直到荷沅家车库。青峦被荷沅放出来,才感觉全身骨肉酸痛。荷沅看着青峦舒展筋骨,微微一笑:“夹缝里生存的味道不好受吧,但这就是目前民营经济的现状。而民营企业还要在夹缝中迅速成长。”这话说出来,荷沅自己也愣了一下,有点佩服自己。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青峦听了也愣住,舒张的手臂一时忘了收回,好一阵才道:“我们三个人中,祖海走的是最不常规的一条路,也是最难走的一条路。夹缝里生存,说的是。我怎么能指责夹缝里面的树枝是随夹缝的曲线而弯曲,怎么能要求树枝可以穿透巨石。”

荷沅这时反而笑了一笑,道:“别感慨了,否则不是酸就是言不由衷。先拿两箱上去,等下再下来一次。”边说边一点不淑女地从副驾位置拖出一只箱子,好像力大无穷的样子,“你别夸祖海,你看着他那条路难,他看你走的路,一样抓破头皮。各有所长,没什么可比性。”

青峦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忙也拉了一只大箱子出来,跟着荷沅上楼。“随身带了一些书和资料回来,所以箱子和包多了些。大多数寄了包裹,还在路上,邮寄到新公司。这些书啊资料啊我就不拿回家了,先你们这儿放一下,等我去新公司上班得到房子后再搬走。有些秋冬的衣服也不拿走了,哎呀,这么一算,我回家只要带一只箱子一只包了。”

“这么多箱子包的你搞得清楚?”

“不怕,我都编了号,有明细表对照。”

“Oh,myGod。”荷沅心想,这种事大约只有青峦做得出来,他的明细表肯定明细到袜子几只,颜色分别如何。

青峦也是会心的笑,他知道荷沅想到什么了。“荷沅,我们那边留学的都说,回来中国工作,总觉得环境已经大变,很多语言是新产生的,很多政策都是新的,很适应不过来。我本来有点不以为然,今天才下飞机那么点点时间,我已经知道,国内早变得我不认识。”

荷沅哼了声,道:“如果你指的是刚刚下飞机时候我说的一堆话,那你担心过头了,早几天,我对此也没认识,跟你一样。那些本就不是你这种搞学术的人所接触得到的,连我以前在外商办事处上班都没接触。中国确实变化很大,但还不至于变得你不认识。放心吧。”

青峦听了笑道:“唔,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实验室走到另一个实验室,没什么区别,人员变动几个而已。外头风云与我何涉。我有点过虑了。”

荷沅“嘿嘿”的笑,过虑,是青峦的老毛病了,他总是想得太多太细。

青峦见荷沅了然地笑,也不由得笑起来,看着荷沅取钥匙开门。青峦跟着走进里面,见里面是一片清爽的绿,无数条的枝枝蔓蔓从阳台蔓延开来,铺满屋顶,垂若轻柳。青峦看仔细了,原来,这是最常见的葛藤。青峦又笑:“荷沅,只有你想得出来,安仁里全是最娇贵雅致的香花毒草,这里种的却是美国拿来改造沙荒地的最皮实的葛藤。你真想得出来。”

荷沅微笑:“事实嘛,这儿风干物燥,种什么都不水灵,我还不如一俗到底,起码,一屋子的绿意千金难买。什么屋子配什么花,天定的,这种水泥丛林里面的屋子只配葛藤了。你看,已经有花苞了,开起来也是一串串热闹的紫呢,灿烂不亚于紫藤。”

青峦又是笑,这才是荷沅,刚才车上那个皱着眉头说大道理的荷沅着实陌生。所以,青峦觉得很有必要提醒荷沅,不要向某条深不可测的不归路上继续滑落。“有一句话这么说葛藤,如果你种葛藤,栽下你就得赶快跑,否则你会被葛藤缠上。这说明葛藤的生长速度,也说明葛藤的霸道,有葛藤的地方,其他植物很难生长。荷沅,我在想,你刚刚在车上的话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竭力争取阳光的同时也用非法手段扼杀了其他同等竞争者的竞争权?是不是还有变通的法子?你跟我说的特例因为已经是危机关头,所以你无从选择,我理解。但平时呢,在平时扩张过程中呢?你们的强硬行为是不是有点像葛藤的嚣张?我认为,你还是不应放弃人性中的一些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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