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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山好水好花儿(235)

老骆沉默了会儿,仿佛一颗心去到遥远的地方巡回一圈回来,才恍然若醒,道:“怎么都在太阳下晒着,到这边来。”荷沅捧着碟子跟过去,感觉老骆今天很怪,与以前见过的风流倜傥有点不同,今天他似乎有点神思恍惚。

老骆就这么且酒且语,打开所有房门,细细告诉荷沅一梁一柱的来历,一桌一椅的典故,以及那儿曾经有过的欢笑。荷沅听着听着,终于明白,老骆这是借跟她说话,向过去与小骆妈妈一起的日子告别呢。原来老骆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他用情至深。

荷沅只觉得喉咙涩涩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虽然举着盘子,却已经没有胃口再吃,抹着眼泪跟在老骆身后,也不知道听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只觉得伤心。她不由得想起中学时候学的课文,黄花岗烈士之一林觉民的《与妻书》,那句“意映卿卿如晤”,摧断人肠。老骆雅人,虽然没说,可心里不知念了几遍都未可知。

忽然听老骆在身边问了句,“怎么了?喝杯茶。”

荷沅也没客气,接过茶喝了,找着记忆,跳着行,断断续续将以前的课文背出来,“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你永别矣……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吾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棲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並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摹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寻我乎!一恸!”

中学至今多年,当年荷沅将这篇文章倒背如流,每每回肠荡气,但多年之后捡起,总是费劲。她一边想着,一边挑选着,将那些差不多相关的子句背岀,背得一声长一声短,非常吊人。老骆并没打断,他自那句“意映卿卿如晤”始,便默然背过身去,背着手对着空无一物的板壁不语。荷沅费劲地背完全部,他还不转身,那么默默站了很久。

荷沅不忍相看,站到阔大屋子另一端索然向隅。终于完全明白小骆的失望,能让老骆小骆如此思念的女子,谁能替代得了?而老骆小骆两父子的感情,可让小骆妈妈在天含笑矣。

荷沅也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收起泪水时候,才转过身来,执壶倒了两杯酒,走到老骆身边,将一杯交给老骆,自己示意一下,先将酒干了。老骆愣愣看了荷沅会儿,没说,也将酒喝下去。又仰首站了会儿,才回身。他的眼里并没有眼泪,可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吧。老骆在一只柜子里翻了会儿,找出两大本相册似的东西,招呼荷沅到桌边坐下。

“这是我妻子以前为这所院子的角角落落做的集子。我当初笑她这是地主老财的变天帐。你看,第一页是什么?”

荷沅细心打开,大吃一惊,纤细妩媚的笔迹,抄录的就是她刚刚背下来的林觉民的《与妻书》。

老骆感慨:“她做集子的时候,她早知道了。因她的慧眼,我才发现我住了那么多年的老宅子竟然有那么多好处。你们都心细如发,那么年轻时候,已经明白很多人大半辈子不能明白的事情。”

荷沅默默翻看,每一页,有照片,有美丽婉约的文字,看着这些,仿佛是在听一个美丽少妇柔柔讲述一段难以舍弃的幸福。照片是黑白的,文字是黑白的,但那段时光是瑰丽的,那个时候,院子里大概是莺飞蝶舞,笑语绕梁。

荷沅默默翻看,老骆坐在一边默默凝视,看了会儿,似觉不妥,便倒了杯酒喝下,转开脸去。过会儿,又不知不觉转回头来,凝视着荷沅无语。

荷沅仔仔细细看着,心中一字一句默念那些句子,不知外面暮色降临,屋里漆黑一片。直到终于看不见了,荷沅才抬起头来,黑暗中,老骆不经意转开去的眸子对着别处什么地方闪闪发亮。

过了好一会儿,老骆才道:“这两本集子,希望你别厌弃,你请代我保管。”

荷沅抬眼,心中疑惑,为什么?怎么能将这么宝贵的集子交给她?

老骆没有回答,只是两眼温柔地看着荷沅。她自然是最合适的,连儿子生气都会找到她,她们的言语几乎一样,“君子好色而慕少艾”,她当年也这么说,而她现在只是拘谨了些。

荷沅终于从黑暗中老骆如水的眼神里读懂什么,将两本集子捧进怀里,轻道:“我带去安仁里。”

老骆终于笑了,转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起身,道:“走吧,我请你吃好一点的去,中午大家几乎都没吃。”

荷沅点点头,先转身走了出去。老骆随后出来掩上门,等会儿自会有人过来收拾。他转过身,见外面路灯光斜斜地罩着荷沅,将她与怀里大大的集子拖出长长一条黑影。老骆心头恍惚,不由急急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去。但却分明看见那不是她的脸,这张昏黄灯光下的侧脸依然清泪盈盈,一样妩媚可爱,老骆的手微微曲着,却一直无法放下,心中僵持许久,终于咬牙将手背到身后。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平平淡淡地道:“走吧,很晚。”

晚饭时候两人几乎没有说话,老骆还是喝酒,吃很少的菜,更没吃饭。时不时地,老骆抬眼看一下荷沅,很快又低下眼帘。荷沅心里很有感慨,但又不是很清楚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很难受,但已经不是前天知道老骆准备结婚时候地不舒服。那种难受,仿佛已经缠绵几十年,深深压在心底深处,今天终于翻了出来。

老骆有点醉了,他今天喝不少。荷沅知道他家的路,开车送他回去。到了老骆住的小区,荷沅拎自己行李下来,老骆早已站在车外。夜色中,两人远远地默默相对,还是荷沅说了声“再见,老骆”。老骆微微晃了下身子,似是被唤醒了似的,低低地“啊”了一声,也说了声,“再见,小梁。”荷沅见老骆没有再说,便微微欠了欠身,默默转身走了。老骆微眯着眼看着荷沅离去,一动没动,直到荷沅消失于花丛树影,他还是站了很久,才慢慢踱回。

八月,荷沅顺道带着小骆出国,从北京出发,老骆都没时间见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避开。李小笑很是恼火上次去美国一事无成,这回也要跟着去看设备看别人的规模。

三人坐的是商务舱,小骆与荷沅一致不要与胖胖的李小笑挤一起,扔他自个儿与同样肥胖的老外亲密接触。

这回,李小笑岀关异常顺利,人家都不查他的行李。但走到外面,看到迎接的人,他立刻不乐意了,这不是以前合着许寂寂与他作对过的女人吗?这个女人说话声音柔媚,偏偏句句见刺,着实是条披着羊皮的狼。

但坐上车子,他便满意了。这是克莱斯勒的SUV,高大宽敞,李小笑在里面腾挪自如。但在他扭动三下之后,林西韵终于忍无可忍:“兄弟,你能不能不动。你那么胖,带着车子重心偏转,我扭方向盘已经很费劲了,你知道吗?”

李小笑不以为意,伸手拍拍林西韵的肩膀,爽快地道:“兄弟我听你的。”

荷沅与小骆在后座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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