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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命(岳飞重生)(77)

故而他继续道:“于完颜宗弼而言,完颜宗望可以死于他手,却不能受他人折辱。官家当初没有立刻杀了他,却将他折磨成了非人模样,还送回金营,以完颜宗弼的性子,他不会轻易地将事情忍下来。更何况,南下伐宋,是他一贯的主张。他初次随完颜宗望南下,引以为傲的铁浮屠便遭到重创,这口气,他可会咽得下?他为此费尽心机除去了完颜昌,把持住了金国大权,又岂会为了区区银绢马匹,就放弃这一切?”

这一席话,他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出,只希望能给赵构一个迎头痛击,让他不要再做着自欺欺人的美梦,妄想着完颜宗弼还有不会伐宋的一丝丝可能。

赵构扣住床沿的指节已经开始发白,却只是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岳飞立在房中央,亦不做声。

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二人之间只有沉默在流淌,带着沉闷的轰鸣声,扣人心扉。

“岳飞……”不知过了多久,赵构骤然放开了手,抬眼看向他,缓声道,“你可是觉得……朕不能没了你?”

未料对方开了口,竟是这么一句。岳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时没有作答。

赵构却径自笑了起来,摇摇头,继续道:“你可是觉得……朕若是没了你,便坐不稳这龙椅,保不住这江山,便什么……也不是了?”

岳飞此刻已然定了神,沉声道:“官家知道,臣并非此意。”

“是么?”赵构仍旧是笑,却笑得极凉,“可朕看得到,在你眼中,朕自私懦弱,昏庸无能,忠奸不辨,……一无是处。你若还有选择,又如何会屈居于这里?”

岳飞双目微微睁大,很快垂了眼,没有应声。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已然用力,握成了拳。

赵构看在眼中,知道他在隐忍,笑了笑,道:“哦不对,你还有选择,你还能收复失地……赢回二圣,可是如此?”

岳飞眼光陡然凛冽起来,但这一次,他松开了紧握的拳,神情已然放松了开来。

赵构说的没错,看得也准。听了他这一番话之后,他是彻底死心了。

对于这个自己当初一心扶植上龙椅,希望能有所建树的人;对这个自己重生之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其身上,希望他能有别于前世的人。

他是彻底死心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说得果然不错。

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出来,看着赵构道:“官家所言不假,臣只恨自己,生不逢时……生不逢明君。”

生不逢时,生不逢明君。

短短的九个字,如同一句重锤,重重地砸在赵构的心口,疼痛蔓延开来,扩散到四肢百骸;鲜血晕染开来,遍布到五脏六腑。

赵构一时间有些晃神,盯着眼前的人,分明听见了他口中的话,头脑却仿佛无法真正地承认那每一个字一般。

自己心中所想是一回事,可话从这人口中明明白白地说出,便又是一回事。

哪怕在心中否认了千遍万遍,也敌不过此刻这排山倒海的事实:岳飞在自己心中的重量,远比他想象的要重。

重太多,压得他几乎窒息。

胸中一痛,紧接着的便是气血翻涌。

赵构重重地喘着气,整个人颤抖不已。可面前的人却只是定定地立着,神情淡漠冷峻,没有一丝慌张。

他徐徐道:“官家看起来似有不适,可需要臣请御医?”

赵构极力地维持着自己帝王的尊严,尽力不让自己在他面前露出孱弱之态。

手死死地揪住前襟,他用力抬起下颚,分明狼狈却极力露出高傲冷漠的神情。

“朕与你……君臣之义已尽。”他用抑制不住颤抖的,低哑的,无力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岳飞,你退下罢。”

听闻此言,岳飞沉稳而冷静的神情中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臣告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也不带任何情感。语声落下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掩门声。

赵构怔怔地看着瞬间空空如也的寝宫,身子忽然一个脱力,颓然地瘫软在床头。

*****

岳飞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囚笼一般的帅府。

步子还没站稳,圣旨便接踵而至。

宣旨的依旧是他熟悉的内侍,他一字一句念着旨意,面露不忍。

岳飞身形笔挺地跪在地面上,听完了每一个字。大抵是已然经历过了最大的失望,此刻再听到赵构的任何决断,也不觉得如何了。

刚愎自用,妄度圣意。

革职收押,听候审讯。

“臣叩谢圣恩。”语声落下,岳飞静静叩首,面上死水一般,没有表情。

内侍叹了口气,将圣旨交付于他手中,低声道:“岳帅,请罢。”

平心而论,他心中对岳飞是格外敬服的。故而便这般,尽自己所能,最大程度地保全他的尊严。

数日之后,朝中上下人人都知道岳飞顶撞赵构,现已入狱。除却感叹“功高震主,必难善终”之外,他们也从赵构此举之中,看到了更多的不曾直言的圣意。

比如,主战的结果,岳飞便是前车之鉴。纵然是岳飞,也能一朝打入沉泥之中。旁人该当如何,不需言明。

加之秦桧在赵构的默许之下,对主战将领朝臣多有打压,便足见赵构的意思是何等的坚决。

故而一时间,朝中上下,主战派噤若寒蝉。剩下的,只有秦桧及其党羽大肆鼓吹主和如何利于民生修养,山河安定云云。

而赵构实则也并无兴趣,他已然好几日不曾上朝了。

那日别了岳飞之后,他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忽然如同乱石嶙峋一般,顷刻间崩塌四裂。整个人骤然垮了下来,终日恹恹,了无生气。

朝中之事,更是有心无力,几乎全权交付于秦桧。

他此时此刻所希望的,所能估计的,也不过是尽早地将完颜宗弼所需的东西交付过去,最大程度地避免一场近在咫尺的战争。

至于是否当真能避开,他不愿多想,不想多想,也无力多想。

然而,该来临的,却不会因为逃避而停止。

*****

岳飞负手而立,隔着一扇小小的天窗看向外面的天际。牢狱中长期昏暗无光,唯有自这小窗外投入的明光,能让人感受到自己和外面世界最后的关联。

屈指而算,已经半月有余了,赵构将他投入牢中之后,便再无任何动静。对此,岳飞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为平静。

或许这同之前的日子,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区别,只在于囚笼的真假虚实之分。

对赵构死了心,故而连同重生之后,自己所有的希冀和壮志,也随之失去了依托。最初的时候,他觉得心空空的,寻不到着落。可每日目睹的此情此景,却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前世最后的日子。

那样残酷,屈辱和不堪的画面一遍遍提醒着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无论如何,此生不能就这么碌碌无为地过去。

他是如何也不愿看到大宋的江山,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步步走向倾颓的。否则他再世为人,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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