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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话相思(1)

1、【零壹】 ...

康熙三十二年,秋夜。

三阿哥胤祉方于府中送走了几名门客,回房正欲掩门,却听得门外一个声音道:“枉费我在此处待了这么许久,三弟竟欲将我关在门外?”

胤祉微微一怔,探身朝门外望去,还未及开口询问,便见一人从夜色之中闪身而出正含笑望着自己。

“太子?”待到看清来人面目时,不由讶异地唤出声道。随即皱了皱眉,朝他身后望了望,“怎么也不见下人来报?”

“是我的意思。今日回宫,顺道来看看三弟罢了,何需大动干戈?”然而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此处距东宫,是如何也称不上“顺道”的,便轻笑了一声,倒是极不生分地径自步入胤祉房中。

胤祉素知太子的这般性子,倒也不怪。看着那一身黑色锦缎的高大背影,反倒是露出笑意,随后跟进房去。

“我离京月余,三弟这里倒仍是这副样子。”胤礽走进房间,只见室内檀香袅袅,陈设古朴,目光所及之处无不俱是书册,不由得回身笑道,“不知道的,倒还以为错走了谁家科举子弟的书房。”

“我这书呆子脾性,自然只能与书为伍了。”胤祉缓步走过来,将手中的茶碗递到胤礽手中,微微笑道,“太子又不是不知。”

胤礽接过茶碗,只见碗中茶水青碧,细叶打着旋儿,正徐徐沉入杯底。顿了顿,抬起眼,目光一触及对方面上的温润笑意,原本想说的话顷刻便忘了大半。

此时隔得近了,胤礽方才看清面前的人,今日仍是一袭石青色长衫,衬得身形颀长瘦削。皇家贵胄之身,举手投足之间,自是与生俱来地便要添了几分闲雅贵气的。然而他待人平易,言语平和,面上几乎无时无刻不是一副温润笑意。

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已可称博览群书,无所不知。然而他为人低调无野心,对朝中政事亦是并无太多兴趣,故终日只是同府中留作门客的寒门学士们做做学问罢了。

此事宫中上下素是知晓的,连皇阿玛对此似是也默许下来,便也未曾交付他何等重任,只是由着他的性子这般埋首书卷。

这般情状,比起皇子而言,更多的倒当真像个书生。

然而身处高墙之内,性子却仍是这般淡泊的,除了自己这三弟,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人了罢。便连他这府邸院落,每每跨入,其内竹影轩窗,流水山石,都仿佛隔绝了俗尘喧嚣,径自成了一方桃源。

或许应是因了这般缘故,才让自己对此处,这般频频挂怀罢。以至于这今夜回宫之后,还未回府,还未同皇阿玛请安,便倒先来了他这里。

胤祉见胤礽半晌无话,似是陷入思量,便亦不再多做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方才站起身子,徐徐走到书架旁,随手拿起一本书册。

然而未及打开,便蓦地感到一人自身后紧靠过来,肢体相贴之处,触感温热。随即两手自自己身侧伸出,轻轻夺过那书册,却不收回,仍是在自己身前不紧不慢地翻开来。

背脊紧贴着前胸,双臂环在两侧,俨然一副似抱非抱的姿态。胤祉起初稍稍一惊,然而很快却只换做一派笑意,便亦是半倚半靠地贴着对方,就这他翻开的书页,垂眼徐徐扫过其上字迹。

隐约嗅见几缕檀香气息,胤礽本能地欺近了几分。他总是好奇,这清幽淡雅的香气究竟是来自这房中,还是已然浸染进了面前这人的身心。然而俯下-身子,看清了书册上的文字,却不由笑道:“三弟何时却又对历法生了兴致?”

“那日同人论及历法一事时,记起《夏小正》一书中,以月为序,对星象、气象、物候、农事等多有记载,便……”胤祉徐徐道,然而话至一半,喷薄在脖颈上处温热气息,却让他不由戛然而止。

“这数月来,三弟脑中……莫非便只有这些典籍?”循着那檀香的气息,臂膀不知不觉间,已然环在了对方的腰身。熟悉的触感,顿时布满了掌心。

而胤祉听出他话中之意,却只是合了书,侧过脸来,慢慢笑道:“自然不是。”

“那除此之外,却还有什么?”胤礽不罢休,缚紧了怀里的腰身,仍是继续问道。

而胤祉却只是弯起嘴角,极浅地露出一笑。

分明有意留下半句话头,却偏偏不继续。胤礽素知他的性子,也不恼,只是附在他耳边低低道:“让我猜猜……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

胤祉闻言仍是不答,转过脸去,面上的笑意却已然明显了几分。

*****

次日,胤礽入宫见过康熙复命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胤祉府邸。

其时胤祉正在后园中同其门客们一道,围着石桌品茗茶,论学问。言欢畅谈之时,忽闻下人远远的一声“太子殿下来了”,方一抬头,便见胤礽兴冲冲地大步而入。未及反应,身边的门客们早已惊得纷纷跪下。

胤礽垂眼看了看他们,道了句“起来罢”,便径自走到石桌的一侧坐下。伸手拿过胤祉面前的茶碗,放在鼻尖处轻嗅,又抬头望着胤祉笑叹道:“西湖龙井?当真是好茶!”

门客们见状纷纷表示告辞,四散而去。胤祉冲他们微微颔首,随即转向胤礽道:“昨日方别,今日太子怎么便突然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胤礽放下手中茶碗,若无其事道。眼见胤祉面上又露出几分笑意,才复又笑道,“方从皇阿玛处,领了‘亲睦兄弟’之重托而来。”

胤祉闻言,亦是玩笑道:“太子果真是‘任重而道远’。”

“自当义不容辞。”胤礽受下‘赞赏’,却是定定地盯着胤祉,忽然笑道,“回京之后方才听人说起,香山一带已是满目枫红。今日前来,便是邀三弟赏光,陪我走一遭。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胤祉同他对视片刻,才淡淡笑道:“太子之命,岂敢不从。”顿了顿,起身吩咐下人牵马来,却被胤礽挥手止住。

“马已备好,三弟赏光便是。”说罢已然起身,执了胤祉的手,便将他带至府门外。

门外果真已然立着两匹黑马,膘肥身健,一望便是上品。胤祉见状,回身看着胤礽笑道:“太子果真有备而来。”

然而及至走近,却见那马虽通体漆黑如墨,而四蹄却是雪白。不及发问,胤礽却已走到他身后道:“此马乃是西域国家进贡而得,性子温顺不烈。名字我倒忘了,便自行取了一个,唤作‘踏雪’。”

“‘踏雪’……当真恰切,”胤祉笑道,转向一侧,见那身形瘦小几分,却亦是四足踏白,便问道,“不知这一匹,却又唤作何名?”

胤礽看着他一挑眉,道:“这一匹,却待三弟赐名。”

胤祉笑了笑,转身盯着那马打量半晌。胤礽走到他身侧,转过脸,见他眉头轻敛,深情专注,唇角不由得带了笑。

而此时胤祉却已抬起头,对着他笑道:“便唤作‘濯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