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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命(岳飞重生)(50)

此言一出,赵构身子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应声。空气之中流动着的,只有浓重到化不开的沉默。

待了片刻,岳飞继续道:“官家微服离京,军中朝中俱不知晓。故而若是在外耽搁太久,风声走漏,必将引起风波。臣以为,官家在军中休养几日,便该着手安排返京事宜。”

话音落下,赵构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说的不错,一切……全权交付于你。”

“是。”岳飞拱手,眼见已经俱已处理妥当,便道,“那臣便告退了。”

回身几步走到帐门边,身后却忽然传出赵构的声音,“岳飞,你除了军国大事,便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朕说么?”

声音缓慢无力,低若叹息。

岳飞心头一紧,用力我了握拳,终还是转身走回床边。撩起衣摆霍然跪下,他一字一句地道:“昨夜官家遇袭一事……乃是臣大意疏忽之过。臣责无旁贷,愿凭官家处置,绝无半分怨言!”

赵构闻言,霍然回转了身子坐起身来,低头看向面前的人。对方低眉挺胸,跪得犹如青松翠柏,神情却如同松柏上的点点落雪,肃然之中透着森森的寒意。

他只是这样低垂着眉目,全然一副等候自己发落的神情。

赵构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岳飞,你心里分明清楚,朕要的不是这句话。可你偏要装傻,装得一本正经……是不是?”身形后仰,无力地靠上了身后的墙壁,赵构轻笑着摇摇头,手却越发扣紧了身前的被衾,声音也跟着带了颤抖,“你便连一句抛开君臣礼义的宽慰之言,也舍不得给朕?”

“官家……”岳飞抬眼看着他,欲言又止。

“罢了!”赵构忽然扬声打断他的话,他依旧是笑,只不过原本自嘲的笑里,已然多了几分凄厉的意味,“朕不会处置你,只因错不在你。”哼笑一声,低垂下脸,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凌乱的发间传出,“你何错之有?错……自始至终,都在朕……”

林间的那一幕,还血淋淋地残留在脑海里。

最无法触及的,倒并非残留在身体上的摧折如何的惨重,而是天意弄人,这一切……竟落入了那人的眼中。

这种感觉就如同被人扒了皮,将血肉胫骨一并赤全然地袒|露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也将他最后一丝尊严和底线,彻底残酷地撕开。

过去在岳飞面前,他表面上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用手段权术,甚至威迫让他听命于自己,留在自己身侧,唯命是从。

可若是去掉了帝王的空壳……他清楚的知道里内的自己,自卑,脆弱,甚至可称低贱。

于天性而言,他向往甚至艳羡行事可以光明磊落,大刀阔斧,甚至是无所顾忌,可无论是过去在父皇冷落和皇兄戒备之下的康王,还是如今这个一举一动牵动国家大计的皇帝,他从未能如此。

而在金营为质时,那样不堪回首的经历,更是他连一个真正的男人,也称不上了。从那时起,他同光明同血性无缘,性子变得越来越阴沉难测,举止变得越来越谨慎多疑。加之滥服药物,体质也变得日渐孱弱。

也许正因为胸怀着一种血性却从未有机会实现,他才会在见到岳飞之后,便如同着了魔似的,不可自拔。

对方有这一切他所没有,却极为渴望的东西。

坦荡,豪爽,血性,洒脱……一言难尽。

故而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要留下这人,要拥有这人。哪怕他心中分明地知道,对方对此反感,甚至厌恶着,他也不在乎。

过去他尚能对此毫不在意,可如今呢……自己最耻辱最见不得人的一面,就这样生生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尊严被撕裂成碎片,所有伪装起来的高傲和冷淡土崩瓦解,所谓的“不在乎”,便根本失却了立足的基石。

在他面前,他似乎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了。

不是不愿,而是已然精疲力尽。

想到这里,赵构忽然被抽干了所有气力一般,颓然地俯下身子,将自己埋进了双膝之中,蜷缩起来。

“朕时常觉得,自己定然是前世欠了你什么,今生才会至于如此……呵……简直如同赎罪一般……”他失魂落魄地慢慢道,声音含糊,不知是对岳飞说,还是自言自语,“只是这罪……如何也恕不完,却又如何是好?朕……该如何是好?”

求而不得,强求……更是不得。

岳飞怔在原处,半晌动弹不得。这几日,他一连见到了赵构太多不为人知的侧面和秘密,每一个都让他震惊,甚至震撼。

也不是没有不忍,不是没有同情,可他不知该如何劝慰,也不知该以怎样的立场去劝慰。

见对方长久没有动静,迟疑了许久,他终是上前了一步,低声唤道:“官家。”

“退下罢。”赵构此番倒是立刻应了,却只有这三个字。

低沉到几乎沙哑的三个字。

岳飞只得又退了回去,咬咬牙道:“是。”说罢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几步走到帐外,对着午后的烈日扬了扬头,却隐隐觉得心内一片空空落落之感。

*****

岳飞一整个下午,都在留在属下将士的大帐中。

近日金人退兵,军中除却每日清晨的操练之外,倒也落得难得的清闲。岳飞于大事上虽铁面无私,毫不留情,但除此之外,平素里待军中将士却是分外平易随和的。吃穿用度也都同旁人一样,没有半点特殊,故而军中上下对他自是格外敬重。

然而这般在帐中闲谈畅饮了半日,却到底也有较为亲近的副将看出几分蹊跷,低声道:“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

岳飞闻言起初一怔,随即笑起来,道:“金人已然引兵暂退,我却还能有什么心事?”

对方闻言,便也不再挂心,很快又同周遭的人笑谈开来。

岳飞垂目盯着碗中的酒,战乱之所,什么都匮乏,能有这一坛子酒已是不错,自然谈不上优劣。

酒是浑浊的,然而却在帐内昏黄灯光的映照之下,映照出自己的面容来。

岳飞淡淡地看着碗中模糊的自己,不知道为何,只觉得方才饮下的那几口,已然变得没滋没味,淡入白水。

他不否认,自己的确有心事。可有着怎样的心事,他一事却也说不清。

他不是一个常有心事的人。尤其是与行军作战无关的心事。

只是,这短短的几日内发生了太多事,如狂澜巨浪一般涌了上来,骤然填满了他的心房,虽不至于扰乱他的方寸,却到底还是不能彻底地平静下来。

对着酒碗出神了许久,他终是将满满的一碗酒放了回去,一口未动。

无心的一个动作,却引得周围的将士们有些狐疑地看了过来。

岳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出神,忙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站起了身,口中道:“去趟茅厕。”

帐中多是行军在外的粗人,自然不会多想,便也照旧吃吃喝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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