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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37)

“大哥……”慕容冲冲他一拱手,眼角笑意逐渐转淡,“我置身于这军中,既蒙大哥相认,不知大哥可否……愿意收留?”

慕容泓见他面露黯然之色,叹了叹道,伸手执了他的手道:“冲儿先随我入帐一谈罢。”

慕容冲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韩延,又回身道:“大哥,韩将军乃是军中主将,可否请他一同入帐?”

慕容泓淡淡地看了韩延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如此韩将军便也进来罢。”

韩延举步跟随着二人进了帐。盯着慕容冲的背影,却暗自皱起了眉。

*****

帐中慕容泓坐于上座,韩延慕容冲坐于两侧。

慕容泓见慕容冲虽身在行伍之间,却只是一袭单薄的白衣,不着铠甲,于周遭分明是格格不入,便开口问道:“冲儿如何会在这军中?”

慕容冲侧脸看了一眼韩延,又转向慕容泓道:“承蒙韩将军收留。”

慕容泓微一挑眉,道:“此话怎讲?”

慕容冲黯然笑了笑,道:“我入苻坚宫中为禁脔之事,已是尽人皆知,今日在大哥面前,也不必隐瞒什么。只是这如梦魇般的两年,大概旁人是无法想见的罢。”言及此,叹息一声,低低道,“十年前偶得机缘,苻坚让我去往平阳做太守,才终是离了那处。如今苻坚淝水一败,群雄并起,他自知情势已无法掌控,便派人去平阳将我寻回。还好我早有准备,在之前已先行逃离。路遇韩将军,有幸得蒙收留。只是……我却是决不能让苻坚知道,我在此的。否则他不惜一切也会将我寻回,我如何……如何……也不愿回到那宫墙之内了……”

韩延闻言,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开口。

慕容冲却径自垂下眼,似是强忍住了哽咽,继续道:“我自恃了解苻坚,前日怂恿韩将军攻打蒲坂,妄图寻得一立足之地。只可惜,终是不敌窦冲两万人马,一败之下方沦落至此……此事乃是我急功近利所至,故念及大哥在此,唯有……唯有前来投奔……”抬起眼看着慕容泓,殷切道,“望大哥,务必要收留冲儿……”

慕容泓闻言叹息一声,道:“我先前还疑惑,为何韩军为何偏偏来此投奔。现在想来……原是因为……罢了,既是自家人,如何会见死不救,冲儿日后,便留在我这里罢。”

慕容冲闻言立刻起身,对慕容泓深深一礼,哽咽道:“慕容冲多谢大哥……”顿了顿,抬头道,“只是我留在军中之事,还望大哥不要声张……恐为大哥引来祸端……”

慕容泓看着他颔首,叹了叹道:“自然。”

慕容冲再谢慕容泓,方才和韩延二人转身告辞。韩延方才一直沉默,此刻出了营帐,便暗暗地执了慕容冲的手,似是欲言又止。

“韩将军,劳烦去安排人安营扎寨罢。”然而慕容冲却不着痕迹地抽了手,冲他微微一笑。

方才的悲戚之色,已荡然无存。

韩延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叹息一声,方才离去。

*****

韩延挑起帐门,一眼便见立在案边的慕容冲。然而后者正盯着案上的铺展开来的地图出神,似是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时已入夜,帐内充斥着油灯橙黄色的光,在跳动之间隐约照见他眉间紧蹙的痕迹。

韩延看着他,不由微微止住步子。顿了顿方才回过神来,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将人环住。垂眼看见那人如玉般白皙的脖颈一侧,却是有一道明显的齿痕。自打他第一次见到这齿痕的时候,便想要开口问个究竟,然而心中也能猜测几分,故终是忍住了好奇。

他知道,这多半还是和一个名字有所瓜葛罢。

慕容冲身子轻微地抖了抖,蓦地回过神来。回头见是韩延,方才露出笑意道了声“韩大哥”。然而开口之际,人已经从他怀抱之中巧妙地躲开。

韩延任他抽了身,立在原处,只是低头看着案上的那卷地图,默不作声。

慕容冲定定地看了看他,半晌之后面上的笑意缓缓褪去,只垂下眼道:“韩大哥有什么,便请直言罢。”

韩延闻言这才抬起眼来,和他对视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冲儿,我不明白,你白日在慕容泓面前,为何要说那番话?”

“哪番话?”慕容冲闻言却又是一笑,反问道,“我为了不被苻坚寻得,藏身军中,离了平阳;一时报仇心切,急功近利攻打蒲坂,损兵折将至此,不得不投奔过去的大哥……哪番话不是实话?却不知韩大哥还有何疑问……”

“冲儿,”而韩延却轻轻打断,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顿了顿一字一句问道,“我不明白的是,平阳起事的两万鲜卑人分明是你暗中募集,你实为这军中住晒,却为何却始终不愿现身?”

慕容冲闻言,微微一顿,却只垂眼淡淡道:“我甘愿让韩大哥来做这军中主帅,有何不好?莫非韩大哥希望苻坚知道我在此处,派大军前来抓我回去么?”

“不,我绝不会作此念想。”韩延摇首,略一犹豫,却道,“只是,这当真是你不愿现身的原因?”

“那韩大哥说,若非如此,还能是为何?”然而慕容冲闻言却忽地收了笑意,抬眼看着他,目光陡然凌厉了几分。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杀苻坚而已。除此之外,别无他由。”韩延同他对视片刻,却徐徐收了目光,叹息一声道,“只是,不管你作何决定,我自当同你一道。”

慕容冲闻言,面色才缓和了几分,抬眼看着他,慢慢笑道:“韩大哥待我之心,我岂能不知?”

韩延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纵然慕容冲时刻面上挂着笑意,然而整个人却莫名地给人阴郁之感。仿佛那面上的笑,始终只存在于浅表,绝非由心境而生,却让人究竟不知该不该真心信他。

只是自己已然……

韩延一声轻叹,末了终是道:“你既然知道……便要保重自己才是。”

“多谢韩大哥关心。”慕容冲笑意却明显了几分,看着他顿了片刻,方才又道,“既然慕容泓已然纳降我部,那么我先前麻烦大哥的事,还请尽快便开始着手罢。”

韩延抬眼定定地看着他,终是一点头,转身离去。

*****

韩延离开之后,慕容冲轻吐出一口气。冷笑了一声,把目光重新挪回那地图上。

慕容泓此刻驻扎的地方,位于离长安不过两三百里的华阴之地。在一仗胜出,杀了苻坚的儿子之后,他手握十几万人马选择留守此地,而非去往邺城一带投奔慕容垂,想必是有心攻下长安,直取苻坚。

这也是自己兵败之际,选择投奔他的缘故。至于慕容泓是否是自己同室宗亲……慕容冲轻笑一声,这对自己而言,早已没有意义。从十余年前的那场筵宴之后,他便只剩一个人。

所有慕容姓氏之人,同自己已无半分关系。自己已然不会抱有一分一毫的机会,去妄图依赖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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