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虽是如此，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了结此事，才是上策。思量之下，却也只有一人可堪此任。而且因为对方是萧泠，所以即便失败了，也无性命之虞。
我以为让他前去，应是最明智的举措。然而着实出乎我意料的是，韩楼，这个我认为永远不会背叛和拒绝我的人，却竟就此一去不返。
虽确是完成了我之所托，然而却在一场大火之中，连同萧泠一道，就此销声匿迹。
我知道他定然还存活于世。只是，仅仅是这不告而别，对我而言，已无疑是一场背叛。
曾无数次微笑着面对他人的背叛，然后淡淡地举手挥刀，看着他们鲜血横流地倒在自己面前。而然这一次，我突然发现，同样是背叛，自己居然会如此地焦躁不安。
只因背叛我的人是他韩楼么？不可否认，他的背叛是我最大的失算，因为我时时提防着包括独孤鸿在内的所有人，着实从未将他也列入考虑范围之内。
但他的离开，对我而言，却着实如同一番羞辱。至此我才明白，那个以为处在自己牢牢掌控之中不可脱逃的人，其实却是最难掌控的。
再度回想起这些，在我意识到自己正伸手抓紧了窗子地边沿时，猜忽地回过神来，有些讶异地意识到心内那一丝莫名地愤然。
微微愣了愣，忽地伸手，一把拉开了紧合地帘子。
月色星光一并如水般泻进了大殿，分外明朗。然而月华未触及之处，却显得愈发幽暗。
我回头默然地盯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一时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然而大门外一声急促地敲门声，却终止了我漫无边际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到了句“进来”。随即听见自己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一重重地回响着。
门被缓缓打开，随后我的近侍恭敬地走了进来，立在阶下，恭敬道：“皇上……”
我见他言语塞责，便淡淡抢道：“何事？”
“回皇上，门外有一位大人求见……”
“何人？”我观起神色，心下微有所感，皱眉问道。
“乃是……韩大人……”侍者犹豫了片刻，再度补充道，“韩楼韩大人。”
我起初不由一愣，随即很快挑眉笑道：“是么……让他进来。”顿了顿径自笑道，“多日不见，朕倒着实有几分想念了……”
韩楼的番外
紧闭的大门在我面前缓缓地打开一条缝，“吱呀”一声显得格外绵长。
然而门内竟是一片黑暗，较之走道上昏暗的灯盏更为纯粹幽深的黑暗，仿若伸手除不可及一般。
听闻一旁的侍者低低道：“大人请。”我顿了一顿，举步走进门内，踏入那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
门在我身后“砰”地慢慢地关上，我抬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一闪窗边。窗外投入的月色从窗外流泻而入，如水般铺展开来。是这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唯一可见的一丝光亮。
而窗子的一侧，一人的背身而立，影子被斜月的光华长长地抛在身后。听到门掩上的声音，却并不回头，只是依旧仰首看着窗外，淡淡地道了句：“过来罢。”
我盯着他被夜色浸染得暗黄的长袍，忽地觉得有几分寥落之感。微微犹豫片刻，便应声行至他身后。
“虽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但这时辰不早不晚，偏偏是今夜……”宇文师依旧背身而立，但言语中却带着懒懒的笑意，“想必,是为了那独孤鸿？”
“正是。”
“是么，你倒仍旧如此诚实。”宇文师闻言默然半晌，随即却转过身来，幽幽笑道，“只是，你该知晓，朕成命已出，此刻又岂有收回之理？”他的面容隐没在月色的阴影之中，唯有根据那一贯的语气，来揣度他此刻究竟是何神情。
“我自然不指望皇上收回成命。”我垂眼淡淡笑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宇文师轻笑一声，道：“那么，你莫非是自投罗网来了？”
我亦是轻轻一笑，却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一时间大殿之内一片岑寂无声。
然而，一阵叩门声轻轻响起，打断了沉默。
“何事？”宇文师微微扬声，幽幽道。
侍从推门而入，急急道：“报皇上，适才一群江湖人士闯入牢狱之中……独孤鸿已被其劫走！”
宇文师闻言立即转头看向我，即便面色依旧隐没在阴影中，但如炬般的目光却是异常明亮。
“……退下。”半晌之后他才再度开口道。
待到侍从应声而退之后，宇文师朝外踱出几步，再度背身对我。顿了顿，徐徐道：“这便是你和萧泠合唱的一出戏？”
“正是。”我看着他的背影，反而异常平静。
宇文师忽地又转过身来，月色立刻毫无保留地落在他面上，将其眉目勾勒得异常清晰。他死死地盯住我，面上忽地再度浮现出一丝幽幽的笑意，“那么，你来是做说客，说服我不要再派人将他们追回？”
我分毫不闪避他的目光，片刻后，垂眼徐徐笑道：“置独孤鸿于死地对你而言若当真畅快安然，又怎会在如此深夜依旧不能成眠？你若真有心派人追他二人，为何方才不直接下命令，还要待到此时错失时机？”
宇文师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散去，待我话音方落，忽地伸手，一把揪住我衣襟，将我按至窗边。
他慢慢地皱起眉，冷冷道：“韩楼，你若当真了解我，就该知晓，此刻你已再无可能离开。”
“我若打算离开，便不会来此了。”我看着他，淡淡笑道。
宇文师闻言一愣，五指间的力道随之松了几分。
我依旧盯住他，一字一句地笑道：“不过皇上此刻仍有两种选择，立即派人追上他们，或者，明日午时，直接将我送去东市，代替独孤鸿去死……”
“韩楼，你在逼朕？”宇文师凑近了几分，慢慢地挑起嘴角。
“是又如何？”我淡淡笑道。却见他面上那笑意还未全然绽开却突然收起，便忽然抬起我下颚，倾身而下。粗暴到不容任何质疑和反抗的，漫长到足以唤起所有记忆的，一个亲吻。
亦是和以往全然不同的亲吻。
待到分开之时，宇文师双手撑在我身侧，将我没入其周身的阴影之下，轻轻地喘息着，却只是无言。
“你既然如此急于离开朕，为什么又回来？”过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问道，目色之中已全然不见一丝笑容。
我却是慢慢笑道：“莫非皇上不希望我回来？”
“为什么？”宇文师并不理会我，仍旧问道，神色一反常态。
我缓缓站起身子，垂眼笑道：“只因我以为，皇上是需要我的。仅此而已。”
宇文师盯着我，面上再度浮出一丝含而不露的笑意，亦是慢慢站直了身子，却仍旧不语。
“当年初到后殷，投于你府中时的情景，我仍旧记得。只是短短几年内，你却已远非当初那般模样。为了君临天下的今日，不惜掩藏本性，伤害亲近之人。我知晓，人一旦进入局中，便如同着魔，如同被风浪推着行走一般，已无法半路退步抽身。故，一直以来留在你身边，只为助你一臂之力。”我转过身，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淡淡道，“只是，兔死狗烹之理我亦是明了。你称帝之后，我若仍旧如当初一般，只怕下场同文种同韩信自是别无二致罢。”轻轻地笑了笑，“只因你宇文师为了天下，心中早已容不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