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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意(22)+番外

“子翩无需多虑。”韩楼淡淡道,随即面露出一丝疑色,“此事说来也怪。彼时我在周府之际,还与他假意周旋了许久,然而随后他有事回去房中片刻,出来之后口却再不能言。”

“竟有这等事?”

“确是我亲眼所见。不知原因,倒仿若天意为之。”韩楼说罢笑了笑。

我也不再计较,亦是坦然道:“便当做是天意罢。许是上天眷顾我吃了些苦头,此乃有意弥补。”

二人各自笑了笑,不再多言。

心知此事至此,便也算尽数过去。

*****

又过了月余,我自觉身子活动已无大碍,几番想要下床走动。无奈御医们不应,我也不好固执,便终日只靠翻翻兵书打发日子。

萧溱自打那次之后便再未现身,而韩楼倒是日日前来,告诉我些琐事见闻。

比如那周逸材如何不堪重刑而死,比如那几个狱卒下场如何如何。

我问他两年前他坐罪贪污,可是真替周逸材背了黑锅。他笑着称是,但也不尽然。

彼时成帝方还健在,而周廷内的帝位之争却在暗中愈演愈烈。周逸材之女乃是萧泯淑妃,毋庸置疑自是萧泯一党,而韩楼一心为窥探周廷机密而奔走,自是无心这等权术之事。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韩楼虽无心,在这尔虞我诈的浑水中,却也难免身陷。

一日堂上,有人指证户部账实不符,赈灾的八万两白银不翼而飞。而这赈灾银饷,自是为周逸材所调度,于是顷刻之间,所有矛头便直直指向他。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且不论此事真假,借贪污之事打压萧泯一党却是千真万确。周逸材为官三十载,在朝中颇有声望,若能将其除去,萧泯便少去一个有力支柱。加之周逸材身居户部要职,身系国计民生之要事。而银饷钱粮之数,本就有些难以说清。若有心人有意做些手脚加害于他,倒也不是难事。

然而以周逸材长久为官之手段,自然不会让自己被此事打压下去,反是很快寻得一替罪之羊。那便是身为主簿的韩楼。他称韩楼私吞钱粮,更改账簿,日积月累数年不为人所觉察,致使国库大面积亏空。又不知作何手脚,说那那为赈灾拨下的八万两白银并非全部不翼而飞,实只一千两凭空不见,却是被韩楼用去填补他私自贪下的旧日亏空了。

韩楼彼时人微言轻,加之周逸材有意陷害,又岂会给他辩驳之机?再者成帝对二子争位之事本就头疼不已,只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许是因为这一千两数量不多,并不致死罪,抑或是心中明了韩楼本是无辜,便下令将韩楼贬作雷州刺史,将此事匆匆了结。

那贪污之事,便也不了了之。

我听罢有些讶异道:“我道你手中有些证据,方敢如此弹劾他。原来此事你竟也并全然知晓,如若萧溱应下此事,追查于他,发现不过空穴来风,你又当如何是好?”

“皇上绝不会应下。他将萧泯一党清理殆尽,反是留下这周逸材,便足见他虽立场相异,行事手段却是自有独到之处。如此要职,只怕皇上在朝中一时还难以找出可以顶替之人。故若只因此等贪污之事,皇上是不会将他扳倒的。”韩楼淡淡地笑了笑,“再者,政事岂非如战事一般,不过一赌而已。料其有五成胜算,便足以为之。”

我闻他最后一句,忽然想起宇文师也曾出语类似,恍然片刻道:“那如今萧溱既已除去周逸材,那户部侍郎之职岂非要空下?”

“不然,皇上已另作安排,”韩楼看着我忽然一笑,“正是不才。”

我愣了片刻,随即笑着对他拱手道:“恭喜韩大人。”

“秦大人多礼了。”韩楼亦是作势回礼道。

二人望了片刻,又各自笑了起来。

正此时,门忽地被推开。只听得一人缓缓笑道:“二位大人果真是情深意重啊!”

循声望去,却是萧溱。

韩楼急忙起身施礼,“见过皇上。”

萧溱随意冲他摆摆手,望了望我,话却是冲着他道:“韩大人方走马上任,不知之前的账目可曾吩咐人整理明晰?朕明日便要看看。”

出语无理可循,分明是有意对韩楼下逐客令。

而韩楼闻言,只是一如既往恭谦应道:“是,臣这便告退。”

萧溱点点头,面上闪过一瞬满意之色。待韩楼掩门离去之后,方才淡淡道:“不知独孤将军伤势可曾好些?”

我忆起前日错怨他一事,便如实道:“自觉已是无碍,无奈御医不允下床走动。有劳皇上挂念了。”

萧溱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再无他话,反是转身要走。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叫住了他,缓缓道,“前日错怪于你,你……勿要挂心。”

萧溱微有惊诧地转过身子,看了我许久。

“将军若真有愧,”开口时嘴角忽然多了一抹笑,“朕倒是希望将军能补偿些什么。不过……”低眼望了望我,又不怀好意道,“你伤势未愈,连床也下不得,房中之事……只怕不便罢。”

“你!”我早知对此等无耻之人不该心存愧意,不由忿然。

“朕自会忍忍,还望将军早日康复。”萧溱见我如此,似全不在意,反而笑得悠然,“这般全无反抗,到让朕不忍下手了。”

“托皇上吉言!”我暗恨他这般轻视的语调,不由冷冷笑道,“我已痊愈,若不是你的那些御医不允,我又岂会在这破床上卧这么些日子?”说罢一掀被角,身子已跃下床来。

却是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顷刻呆若木鸡。

萧溱见状亦是面露疑色,迟疑了片刻,走过来意欲将我扶起。

“你别过来!”我猛地呵住他,自己却缓缓撑着床板支起身子,然而右腿一着地,却是一阵虚空。身子又再度栽了下去。

我咬咬牙,如是几番,右腿却依旧仿佛不是自己的,全然使不上力。便只能在萧溱面前一次又一次站起,又仓皇摔下。

刻意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我自知此刻,若在他眼中看到哪怕一丝嘲讽轻视,都将倍增心内的耻辱狼狈之感。

便只是呆坐在地上,双手缓缓攀向自己的右腿,脑中一片空白。

全无感觉。右腿全然没有触感。

一个意识终于开始缓缓浮出脑海。我忽然如疯了一般撕扯着腿上的绷带,死死捶打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绷带上很快渗出了血,只是,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期望着疼痛。哪怕撕心裂肺,哪怕再经历一次狱中之虐,也无妨。然而,回应我疯狂动作的,却只有右腿上一片空白的触感。

萧溱走过来一把钳住我的腕,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丝毫没有反抗,只是木然地任他抓着。如痴如呆般盯着自己的腿,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独孤鸿,你……”萧溱摇了摇我,似乎想要说什么。

我目光仍旧死死落在右腿处,如呓语般轻笑道:“萧溱,能放开我么。你在此,我反倒更觉狼狈。让我……独自静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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