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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意(23)+番外

萧溱看了我片刻,终是缓缓放开手。站起身,犹豫了片刻,方才徐徐转身离去。

我听见轻轻掩门的声音,仰面向后将身子倚在床边,伸手死死覆住了脸。

第十八回 踏雪寻医

“子翩,你没事罢。”一个轻缓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我回过神来,意识到是韩楼,才徐徐转过头,隐隐望见他面上几分忧虑的神色。

不知自己已发了多久的呆。木然地笑了笑,朝他道了声“高望。”

“子翩,我听说你……”韩楼不自觉地朝我下身望了望,又小心翼翼地重复道,“……你没事罢?”

“高望你直言无妨。”我见他如此,反是刻意地笑了一声,淡淡道,“不过废了一条腿而已,此事我自己自是最清楚不过。大不了日后坐上轮椅,最坏不过终生卧床……”

“子翩!”韩楼忽然打断我,神色又暗了暗,“你勿要如此消沉。此事……或许也并非如你想象那般无可补救。”

我低低哼笑一声道:“如何补救?如小说家所言一般,遇见神人,得一枚仙丹,然后所有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韩楼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皇上已下令遍寻名医,总会有办法的。”

我心知他此言不过强词宽慰于我罢了,便将脸转向里侧,目光恍惚地落在被子的纹案上,“高望,御医已来诊治数次,各种手段也已然用尽,却都道我这伤来的蹊跷,原因不明。只有我自己才知,当初右腿被萧溱挑了筋,许是并未痊愈,加之又受了些内外伤。如此,只怕是……日后倒真如废人一般了。”

韩楼急道:“莫要说此等丧气之言,皇上定不会让你如此下去。”

我猛地转过头,盯着他道:“高望,为何你开口闭口便都是萧溱?你可知我最不愿有所亏欠的便是他?日后若回到后殷,我迟早要……”说到此霎然顿住,叹了口气,自嘲道,“罢了,事已至此,如何再谈回到后殷。”

从不得不承认右腿废掉的那一刻起,我便恍然意识到,自己回后殷,灭南周的那番理想,似乎也都随之一同葬送了。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在数日魂不守舍的思量中慢慢将其接受,只是那感觉如同将自己原本极力抗拒的某物硬生生接纳一般,过程痛不欲生,如今结果却是异常平静。

或许是身处南周的这段日子已让我习惯于隐忍和屈从,如今生生接受了这般结果,竟已无一丝一毫的反抗之欲。而对于今后如何,脑中亦是一片苍茫。

“子翩,你心中所想我自然知晓。”片刻之后,韩楼缓缓开口,声音却是沉了许多,“只叹我虽有心助你,却终是力不从心。如今别无他法,唯有寄望于萧溱而已,此点你心中自然最是明白。”

我低笑一声,不再多语。只是心下却无法平静。

韩楼此言确是不假。只是自己从心底不愿对萧溱有任何亏欠,便是怕自己日后会处于两难抉择之境。就如那关云长华容遇曹操一般,我志在平南,若真有一日萧溱落于我手,我又当如何?是以大局为重,杀之后快,还是念及往事,以义为上?关云长乃是性情中人,选择后者放去曹操一条生路,却也葬送灭魏的大好时机,于理实是不值。只是,若换做自己,倒时又真能毫不犹豫地做个恩将仇报之人,将萧溱即刻斩杀?

有些迷惘,却随即暗暗自嘲。

如今思量这些又有何益?以我此境,只怕是再无那一日了。

*****

之后的数月,我不知该用平静还是颓废来形容自己。只觉此身终日仿若行尸走肉一般,常常木然凝视窗外,一望便是数个时辰。心下明知不该这般颓丧,却又别无他法。脑中空无一物,思绪时而游移不定,已然不受控制。

韩楼时常前来,我却越来越不欲言语。他见我如此,便也只能在一旁叹息。

萧溱自我摔下床那日,便再未来过。或许他知我已无法可救,便不愿再多费心思。

纵他之前对我所为有些确是我不曾料到的,但却心知不能对他奢望什么。他之所为,不过一时兴起,率性为之。而我于他,不过如此而已。失意将军,对他而言,许是格外有趣罢。而若一朝他忽然失了兴趣撒手,我便再不必长留于此,他随口一言,便足以让我遂愿死节。

我纵不愿,也别无选择了。

然而如今,思量至此我反倒无所畏惧。武将废腿,不能军中指挥,不能战场杀敌,甚至不能如普通人一般行走自如。英雄若失了用于之地,与身死又有何异?若萧溱真有此意,我自当毫不犹豫。

*****

这日清晨,我莫名早早醒来。近来睡眠总是很浅,精神也时常恍惚不已。

望了望窗外,天色未明,只有灰白的暗光隐隐透入。

屋内一片昏暗。我掀开被子,顿觉一阵寒意侵入肺腑。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右腿,依是如预料般全无感觉。

低低哼笑了一声,披上外衣,便小心将身子挪至床畔。摸索片刻,终是寻到靠在床栏处的拐杖。

想我意气风发之时,又何曾料到连行路也需倚靠拐杖的今日?

此刻却只能暗自苦笑,将拐杖握得紧了些,随即腾起身子。虽有些摇晃,终是支撑着立了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身心对此似乎都已渐渐习惯,动作也竟越发熟练起来。是我已然全盘接受,还是心境已过早的苍老去了?盯着自己落在地上却毫无知觉的右腿愣了愣,随即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

推开门,却惊见门外一片素然。

小院之中,假山素石,浅草方塘,无一不银装素裹之态。而雪依旧在落,纷纷扬扬,一如柳絮因风而起。

倚在门边凝望了许久,未料南国之地也有这般鹅毛大雪。随即又暗叹,此雪虽大,终是多了些温润气息,自有别于北国那般霜风凛冽,弥天覆地之势。

思绪至此,却又无端触及了些旧日回忆。事关后殷,事关故人的回忆。只是我如今身处千里之外的异乡,虽时时心念归去,但故国之人却只知我已死去。

兴许清明之时还要为我上一炷香,白白费去些眼泪也说不定。

忽然笑了笑,却自觉格外苦涩。抬眼望了望渐渐明亮的天色,正待转身回房,却忽然听闻院外一阵喧哗。

几个下人踏着落雪朝我这边奔来,见我倚在门边又急急顿住。只见为首的那名下人微喘几声,上气不接下气道:“原来秦大人已醒?皇皇上他……”

话未及出口,便闻得院外一声马嘶。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马腾身矫健跃入。白马素然胜雪,其上之人一身火红,霎是惊艳。

此刻那人已一提缰绳,稳稳落在院子中央。

白马傲然独立,仿佛要和落雪浑然一体。其主也是一身英气逼人,赤红的貂裘如霞似焰,于风雪之中微微翻动,一霎仿若要点燃周身的素白。

而定睛一看,却发现那马上之人,竟是萧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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