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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6)+番外

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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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本啦够本啦!喂,小子,你得好好谢谢林大姑娘,老子活一辈子都未必有这造化!」

「是啊,浸在酒里,这可是名符其实的醉乡了,无福消受啊!」

林里静静地听著众人喧闹,伤口碰上酒本该折腾的人死去活来,那醉汉不知是当真酒未醒透,还是少根神经,一下子跟自己讨饶,一下又和观众插科打诨,竟还精神矍烁。心念一动,抚了抚鬓边正要再上前问话,凤眼厅的灯火却蓦地一颤,灯芯熄了一半,室内更显幽暗起来。

「怎么搅的?管灯的,还不快把火再点上?」

以为是秋末风凉,掌堂的本不在意,却见林里眉色一寒,按捺著指背望向凤眼厅的北面格窗,窗口暗影幢幢,竟是人的影子。西首一阵纷乱,少年手握桌上长剑,朝师兄一声低呼:

「又来了!」

正不知何解,厅内人的注意已被窗口传来的乐声吸引过去。柔和的弦乐带点孤单的苍凉,在静宓的黑暗里缓缓流动,竟是有人在演奏著什么乐器。

林里不动声色,指甲抵著颊颚只是沉思,烛火复燃的焰芒在黑眸子里跳荡。众人这才看清窗口坐著的竟是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大,模样却生的古怪至极:一脸五颜六色油彩,倒像京剧里的戏子,眼睑处却深深抹上一圈眼影,唇涂得夸张火红,瞧不出来是男是女。一撮金色短发倒竖入云,想来并非东土人士,衣裳剪裁亦是怪模怪样,和脸上油彩同样斑斓,不知从那捡来十七八件布料拼凑而成。

传闻西地有专为取乐看倌的小丑,和这形象倒是相去不远。

更怪的是这孩子模样虽奇,脸上却一派天真,踢踏著足坐在窗槛上,笑嘻嘻瞅著厅中众人,彷佛不知引起骚动的正是自己;右手握著一样长型事物,细看却是把胡琴一类弓弦乐器,适才的乐声便是由此而出。

满室就醉汉一人没起身看热闹,全身浸在酒缸,醉汉似又沉回醉乡,山塌下来都撼他不醒。

「是那家的孩子么?怎么坐在那儿?」

「瞧来是西地人吧?那乐器倒挺别致的。」

惊惧之心既去,看热闹既是人类的本性,厅内立时窃窃私语起来,店内的伙计纷纷往老板娘靠拢,只林里一个人抿唇不语。西首的清秀少年却忽地端剑而起,剑尖连著鞘遥指那怪人,嗓音犹嫩,气势却不输人:

「你这不男不女的妖物,到底要纠缠我和师哥到什么时候?你……」

一语未毕,早给身后师兄夹手夺过剑柄,往他身前一拦。彷佛极不愿言语,只简短了两句:

「莫妄动。」

这时屋内灯火复明,众人这才看清那师兄的脸,竟是伤疤密布,横七八竖的刀痕随处可见,最深一道自额角划落唇边,竟生生将颜面破相两边,右眼不消说早已废了。加上沉默寡言的性子,那师兄光是往厅心一站,吵杂的凤眼厅登时安静一半。

「可是那妖人……」

兀自难以咽气,少年拗著被握紧的剑柄抗议。一语未毕,只听绷锵一声,却是那怪人擎起身畔乐器,仍旧是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以弓就弦拉了两三音,顽笑道:

「好热闹啊,好热闹,兔子跑到热闹的茶会上,月亮猫在树上笑,睡鼠怎还不睡著?好热闹啊,好热闹,时间怀表滴答走,我的手套那去了?」

男孩的声音亦是阴阳怪气,皇语略带口音,语句前后浑不符逻辑,满室无不听得一头雾水。脸上油彩因他绽开笑容而更显夸张,他侧著首又试了几个低音:

「还是早点儿去寻红心皇后,请她替我砍砍头?」

「风言风语的做什么,是男子汉就杀过来!」

似是再也无法隐忍,顾不得师哥拦阻,少年唰地一声拔剑回身,长剑龙吟,碎金断瓦,厅内不少行家眼睛一亮。若非名门正派的子弟,以他这样年纪,恐怕也难配这种好剑:

「从蓬莱山到这儿一路跟踪,连我和师兄吃饭走路你也不放过,手上那玩意儿吵得人连觉也睡不好,你到底和我们结了什么仇,要这般戏弄我?」

对少年的喝骂置若罔闻,彩衣男孩仍旧踢蹬著腿,手上弓拔了个高音尖儿又滑回低把位,惹得对桌那女人连忙掩耳,男孩歪著头闭起眼睛,似在品尝音质:

「不行,不行,怎会听起来这么悲伤?究竟少了什么?我的弦究竟少了些什么?不该是这样的声音哪……」

叨絮著抬起头来,深凹的眉眼在少年身上一扫,再扫过神色戒备的大汉,怪人突地眼睛一亮,拍著手嘻嘻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少什么了,我的琴少了鲜血的松香,又怎么能织造优美的乐章?」

吟著诗歌般语句,林里曾经说西地有吟游诗人,素日云游四海,以听众的青睐营生,他们传播故事、颂扬英雄,她一向向往得很,这男孩倒还相似几分。读出诗句中的火yao味,毕竟场子给砸了修理费不少,林里摆出老板娘笑脸就要上前打圆场,却给熟悉的声音叫住:

「盐水蹄膀……那不是你管得的,少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林里浑身一震,回头却看是身子犹埋在酒缸里的醉汉,蓬头垢面精神萎靡,乌青的脸醉迷糊地瞪向前方,竟还有馀力出声警告,那模样实在好笑。林里忍俊不住,虚掩著袖转过身来,恰和醉汉黑瞳子四目交投:

「奴家死呀活的,干卿底事哪?」温言暖语,叫人连魂魄也勾得酥了,醉汉却只是苦笑:

「是不干在下的事……可是,被你们这样搞……」说著头往前一垂,馀下的嘟嚷已不成语句,竟是又醉得不醒人事:

「总得要有人,嗝,放我出来啊……咕,盐水鸡翅真好吃……」

「你别急,你别急,我马上便为你收集最上等的鲜血……」似没听见醉汉和林里交换的简短对话,笑声越发响了,怪人在窗口跳上跳下,眼光四处流转:

「但谁的鲜血好呢?谁的鲜血比较甜美?」

半晌谁也没见他动作,少年身前桌子一震,彩衣振袂,提琴的弓柄竟已在眼前。少年大吃一惊,顿时失去反应,弓弦在灯下亮澄如刀,眼见就要削近颈背,感受肩头一阵大力,随即连人带剑震开三尺,李代桃僵的是残脸师兄;只来得及将少年拥入怀中,弦线与空气拉扯出尖锐的序曲,然后破空接触肉体的乐器。

血肉分离的縻烂声,一条手臂无声无息地卸了下来。

「震师哥!」

艳丽鲜血洒上奉凰肆的房梁,食客们见动了真章,无不吓得尖叫四窜,一时大厅乱成一团,掌堂的喝也喝不住,心里也自害怕。回头却见林里不动声色,扶著梁子只是望前看,少年慌得连剑也不拿了,单膝一跪便要去查师兄的伤,残脸大汉一挥手,当胸将他推出月洞门:

「巽,速离!」

少年闻言一阵踌躇,未及反应,彩衣男孩短曲演毕,正用手指拨著小提琴弦,血浆自弦端滴落琴壳,擦抹出令人心悸的黑红色,难为他还能拉出音来。少年越看越是怒火攻心,挺了剑又要上前,阖眼倾听馀音绕梁,男孩忽又凝起眉头,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