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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番外

见林里踏著莲步凑进醉汉,俯身竟往他耳里送兰气:

「这位好客人,敢情是忘了钱包在家,还是给强人害了?奴家在道上做生意,看得是门流各路朋友金面,您老只消说一声,奴家就算交你这朋友,这三日的酒钱一笔勾消可好?」

众人都哗地一声,谁也不知林里如此易与,俱都有些好戏两头空的失落。有人赞林大姑娘重义轻利的,谁知醉汉只是翻了个身,背著脸仍做他的酒国清秋大梦,林里秀眉一簇,伸手推他胳膊,不防这醉汉蓦地转过头来,抱紧了藕臂就是一啃:

「盐水蹄膀……猪蹄膀,唔……我吃不下了,别再来……」

一室闻言先是愣了半晌,随即哄堂大笑。林里还没发话,掌堂的早已气得满脸通红,又有些发窘,挽起袖子便抡拳欲上:

「你……你做什么?林大姑娘可是你这家伙……」才踏出一步,便给林里藕臂一撂止了,目光不离醉汉,她嫣然一笑:

「这位老爷既喜欢杯中物,咱奉凰肆怎可亏待了他。来人!到窖里抬个十斤的酒缸来,要牢靠的,没开封的;掌堂的老人家,你看这客人醉得透了,白糟蹋了奴家心意,得让这老爷醒醒酒,这才好消受佳酿,不知您老人家可有什么好法子?」

先一句话说得掌堂一愣,听到后半句登时心中雪亮。喜不自胜地搓了搓手,忙一连叠向林里点头哈腰:

「是,林大姑娘,这差使便交给小的办罢,必不办砸了的。小混帐们,给客人醒酒啦!还不快抬醒酒棍来?」

下头「是」一声山呼,各自奔去抄家伙,满厅气氛热络起来,谁都知道林里动了真怒,要下凤威整治这无法无天的浑货,恨不得挤个好位置看个清楚。

不多时跑堂的抄了五六根火棍气势腾腾地围将过来,他们为了擅闯厅窖的事,几日来给掌堂的骂到臭头,连觉也没得好好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要不是顾忌林里还耽在一旁,早扑上去围殴一顿爽快。林里俯下身来,腕上铜环钉铛作响,引得醉汉微微开眼,恰见她语笑嫣然:

「盐水猪蹄膀固然好,毕竟比不上敝店名菜『竹笋炒肉丝』,老爷难得来一趟,不尝尝再走,未免显得奴家小气,可不是?」

指甲在他面上一掐,笑盈盈地附手后退。掌堂的那里还等得下去,自己亲手按得醉汉头贴几首,后头棍子如雨般落下,才几棍下去醉汉便放声大叫,一下子酒醒了一半。

约莫打了十几棍,林里这才挥手示意暂停,自己则袅袅靠了过去,醉汉只觉一阵幽香扑面而来,人还未见清楚,兰桂气息边直钻耳内:

「怎么著,本店名菜可合老爷胃口?」

「哎,哎哟……盐水蹄膀,你们店里……窖子里,那酒一大瓮……一大瓮的,堆得山那样高,就是分人喝一些,也……掉不了毛,何必……这么小……气……」

听那声音甚有磁性,若说的不是混帐话,倒也自有一股低沉的魅力。一面呻吟,醉汉的神志似又倒回醉乡去,恍惚间一抓林里绸衣下襬:

「这么小气,小心下地狱……将来转世成……烟熏鸡肫……」

哄笑声几乎盖过了掌堂的怒叱,连适才发话少年身旁的师兄也微微一哂,他自从坐进升店便神色紧张,彷佛防著什么似的,摆著一张扑克脸不说,武器从不离手,兼之东张西望,只差没筑个堡垒围将起来。

林里秀颦微红,似雪地开了桃花,云上蒸腾彩霞,掐著指甲一支下颐,笑得花枝乱颤:

「看来爷的酒还没醒呢?掌堂他老人家,贵客醉的厉害,有劳您了。」抿著嘴又退回偏席。

掌堂的得了趣,怎还肯放过这恶客?手一挥众小厮又是蜂涌而上,醉汉忙一连叠杀猪似地叫了起来,一个伙计打到兴头上,就著屁股一脚踹了个实,疼的醉汉滚倒在地上。众人索性顺水推舟,火棍也不要了,照头照脸地拳打脚踢起来,少不得一番乱骂,什么「喝白酒,也得先称称自己斤两!」又是「叫你知道奉凰肆的手段!」。围观的齐声喝彩,一时把醉汉的求饶也给淹没了。

「震师哥,再打下去出人命的,不如我们……」

正打到兴头上,少年又低声发话。身边壮汉却始终不动如山,少年本握了桌上的剑柄跃跃欲试,见师兄没动静,只得呐呐作罢。

这边林里又叫了停。笑吟吟地支颐走近,伙计让出一条路来,她在醉汉身前半踞,艳红指甲轻轻托起醉汉下颚,不消说早给人打得鼻青脸肿,嘴也歪了一边。

但细看眼睛,竟是十分俊逸有神,黑漆漆地深不见底,彷佛藏了什么在里心,浑不似寻常酒鬼眼神涣散,只是给脏兮兮的外表掩盖去了。

林里心中一动,掐了他骨瘦嶙峋的颊复又笑道:

「爷的酒可醒透了?可还要奴家代劳?」慌得醉汉忙波浪鼓似地摇头,林里歪著头又是一笑:「爷也尝足了本店名菜,可还想那『盐水蹄膀』、『烟熏鸡肫』?」

「哎哟,要命……再,再不吃了,我……我吃凤爪……」

这马屁拍得即时,林里笑著一撇他脸,指节搔刮过鼻头,正想命伙计扔了人出去。醉汉嘟嚷一声,反脸竟咬过林里指尖,边咬边含糊:

「可惜这凤爪……长在猪膀子上,尝来和鸡爪子没两样,还是盐水蹄膀比较好吃……」

这话说得连掌堂也一愣,后头早拍手大笑起来,谁也不知一向伶牙利嘴的林大姑娘,竟会在店里遇著对手。林里眨巴著眼掩口一讶,似是斗出了兴头,不怒反笑道:

「看来爷的酒还真真喝得多了,竟到这田地还醒不透!算了,奴家怕了你,酒缸可抬来了?今儿个奴家认了栽,这一槽女儿红就权当见面礼罢!」

说罢抿著嘴格格笑,朝掌堂的使了个眼色,微露女儿娇态,更显端丽无方。那掌堂的是处理霸客惯了,那不知道老板意思,迟疑著道:

「林大姑娘,真要那样搞?这恶客受了这许多打,身上八成挂了不少彩,这样下去恐怕……」林里瞥了醉汉黑沉眸子和沉甸甸的斗蓬一眼,更笑得灿烂:

「那这么容易出人命呢?不过是请贵客喝杯水酒,您老只管照办便是,有我呢!」这话说得掌堂受用,心里也起了玩心,又恼他对林里不敬,登时颐指气使地吆喝起来:

「给贵客添酒啦,小混帐们还等什么?」却见五六个跑堂小厮七手八脚抬起伤后无力的醉汉,扎手扎脚地困实起来,掌堂的令酒缸开封,一阵浓郁酒香便弥漫室内,不少人咂著嘴喃喃道好酒。

谁知伙计们把醉汉当头一抬,竟泼查一声浸入了酒缸,只露出颗头在外头。那武服少年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这才明白林里「添酒」是何意义,馀下的口封了个实,这光景实在滑稽至极,一张乌青抹紫的脸连著酒缸置在厅心,醉汉愁眉苦脸著不住挣扎求饶,霎时把满厅引逗的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