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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头人生(1)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罐头人生上

「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发生什麽事?」

爸爸一如往常地拿起桌旁的碗筷,舒舒把昨晚上的猪肉锅热了端上桌,我则帮他拉开椅子。这是爸爸每天在餐桌上都会问的问题,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到现在高中快毕业了,十年如一日。

「学校很好,没什麽事。」

「舒舒呢?常老师教了你什麽?」爸爸问旁边的舒舒。

「常老师教我布拉姆斯,还有张晓风,还有Wii。」舒舒大声说。

「你们玩Wii啊。」爸爸笑著。

「常老师每次到家里来,都和舒舒玩Wii,我看钢琴没上多少,都在玩倒是真的。」我一面低头扒饭,一面不客气的吐嘈著。

「玩Wii也是一种学习啊。」爸爸伸筷子夹了一片猪肉,略带点胡渣的脸上微微笑著:「舒舒不能去上学,其他人是在学校时才在学习,但对舒舒来说,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在学习。」

一向温吞的爸爸竟然会讲出这麽富有哲理的话,令我有点惊讶。

「舒舒喜欢常老师吗?」爸爸又问。

「嗯!喜欢!」舒舒大声地说。他用那双会骗人的大眼睛看著爸爸,忽然又问:「可是为什麽老师都不说话。」

我只见过舒舒的老师几次,也只知道他姓常。对普通的高中生来说,往往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眼前的烦恼就解决不完了,哪有时间去理会别人的事。

「常老师会说话啊。」爸爸温柔地说。

「没有,常老师总是嘴巴动,但是没有声音。舒舒好想听他的声音,可是常老师都只是笑笑,还是只动嘴巴。」

爸爸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他把碗里最後一根豆芽菜夹起来吃掉,然後站起来把椅子往前一推。

「走吧,时间到了。」爸爸对我点点头,又低头牵起了舒舒的手。

「我们去看妈妈吧。」

我和舒舒都很乖觉,毕竟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两年了。我收拾餐桌,爸爸就去车库热他那台老爷车,顺便把轮椅运上後车厢,以便不时之需,舒舒则去拿早已准备好的水果篮、鸡汤跟要给医院看护的饼乾礼盒。

我一边收拾舒舒打翻的汤碗,一边抬头看著爸爸的背影。

爸爸的背有点驼,但倒不是老的缘故,他从我有记忆以来就这样了。总是有点迟钝、有点畏缩,像害怕天花板砸下来掉在他背上一样。性格也像小女生一样,就算和隔壁六十岁的阿婆说话,也会紧张到红了一张脸。

所以妈妈因为胰脏癌住进了医院时,我真的觉得爸爸会撑不下去。爸爸和妈妈的感情一直算不非常好,不是甜甜蜜蜜你浓我浓的那种,但我觉得他们两个有一种旁人难以了解的默契,就是你点头,他就大概知道你是什麽意思那种。

他们很晚才结婚,我记得结婚那年爸爸是四十五岁,妈妈是三十八,都已经快到无法生育的年龄了。即使如此妈妈还是努力做出我来,想想的确很了不起。

但是爸爸出乎我意料地捱过来了,他的样子始终没什麽变,依然是那样畏畏缩缩,温温吞吞,但是两年来他一肩扛起所有的家务,包括照顾舒舒,包括照顾我。

我努力想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找出什麽改变,但是没有。我忽然惊觉爸爸这样的人或许才是最厉害的。

我和舒舒坐上爸爸的车,一路驶过繁华的街心。舒舒手上抱著有他脸两倍大的水果花篮,我说要帮他拿,他竟然说不要,还咬我的手,真是不知好歹的小鬼。

在抵达医院的路上我接到同学的电话,约我明天一早去打斗牛,我考虑了一下,爸爸一定会留在医院等妈妈醒来。妈妈最近因为服用止痛剂,醒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所以爸爸总是尽可能让妈妈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於是我开口:「爸,明天早上同学约我打篮球。」

爸爸转动方向盘,从後照镜里可以看见他点了头。

「很好啊,你就去吧。」他一惯温柔地说。

「可是爸,你不是要留在医院里陪妈?我要走了谁管舒舒?」我问。

「舒舒才不用人管呢!」听到我的发言,抱著花篮的舒舒大声抗议。

「我会请常老师来。」

爸爸顿了一下,又说:「长宁,你有空的话,可以帮我个忙吗?」

我多少有点意外,爸爸他虽然温吞,但算得上是很独立的人。别人家爸爸都会修电脑和水管,爸爸一项都不会,但即使如此,他也会默默拨电话给水电工,在妈妈发现前默默地修好他,或许是身为男人的自尊吧,我鲜少听他主动拜托家人什麽事。

「什麽事啊,爸。」

爸爸打了方向灯,准备停进医院的停车场。「帮我去看一个风景。」

「风景?」我愣住了,但这时车已经抵达医院,爸爸也抿起了唇。他从後座拿了那些礼盒,舒舒仍旧坚持抱著那个花篮,我则抱著疑惑替爸爸扛起了轮椅。

我们一路走上医院的六楼,那是安宁病房。其实一年前妈妈就想转来这里了,她讨厌普通病房的机械声和药水味,虽然我觉得这整间医院无一不充满这样的气息,但转来这里之後妈妈明显心情好多了,睡得也比较安稳,安稳到彷佛随时会一睡不醒。

「宁姗?」爸爸叫妈妈的名字,抱著礼盒走进两人一间的安宁病房。

床边的看护太太看见我们就站了起来,对爸爸微一点头,爸爸把手上的礼盒交给她,她客套地推托了一下,还是收了下来,喜滋滋地拿著礼盒走出去,说是要分给医院朋友。

妈妈一如往常地躺在浅绿的病床上,和爸爸不一样,妈妈是少年白,女性很少有少年白的,但妈妈很不幸的就是。生病之前妈妈几乎每个月固定染发,好让头发看起来和爸爸年纪一样,但现在没办法了。

「妈妈刚吃药吧,现在睡著很熟。」

爸爸看了一下挂在床头的用药时间表,好像深怕吵醒妈妈似地说道。舒舒把大花篮摆在床头的铁架上,两手扒在床边,看著妈妈瘦到剩下骨头的手腕。

「阿姨又在睡了吗?」舒舒抬头问我。

「你很吵。」我瞪他说,舒舒就对我吐了个舌头,离开病床跑到窗边去。

爸爸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又拿起窗口的花瓶,走到淋浴间帮花瓶换水。我忽然想到刚才他在车上的发言,就看著他问。

「爸,你说要拜托我帮的忙,是怎麽回事?」

爸畏缩的肩膀似乎动了一下,他沉默地替花瓶换水。

「不,没什麽。明天你就跟同学去打篮球吧。」他温和地说。

我不满地附起手。「明明就有,爸,你说要看什麽风景?」

爸爸忽然回过头来,我不禁愣住了。那一瞬间,我在这位始终钝感的父亲脸上,捕捉到我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感性,那和我们这种年轻人的激情、看见感动的电影就哭得淅沥哗啦的滥情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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