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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hing for Nothing(1)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Nothing for Nothing一

什麽都不存在

那天冬天,有辆卡车闯进了我们家。

说是卡车闯进我们家,倒不如说是卡车和我们家相撞比较合适。我们家本来就在我们家本来就在Y字路口的前端,风水先生来看过,还说我们家的风水非常好,有朝一日,我们家的小孩一定能够出人头地等等。

以前也有发生过几次车子闯进家里的情况,有时候是小客车,有时候是煞车不及的机车,但顶多到撞破我们家的落地玻璃而已,不是很严重。

所以在事情发生前,没有人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我的双亲、哥哥,刚考上大学的姊姊,因为刚好齐聚在客厅里,庆祝姊姊高中第一志愿的关系,卡车直直地撞上他们的血肉之躯。

爸爸首当其冲,听说尸体还飞到三十公尺外的公路上,和卡车的残骸混在一起,几乎和车子变成一体了。

除了哥哥以外,大家在送医前就不治死亡了。

我为了爸爸不买新吉他给我,却给了哥哥而赌气,跑去朋友家玩电动,硬是不肯参加姊姊的庆祝会。而这叛逆期小小的任性救了我一命,我回家时,迎接我的是数不清的消防队和救护车的鸣笛,还有变成肉块和满地鲜血的,我的家人。

哥哥被救护车送到加护病房,所有人倾尽全力地救他。我被赶来的亲戚带到医院里,在那里的记忆一切都很模糊,只知道到处都有人在尖叫、奔跑,喝斥和指示。

哥哥浑身都是红豔的血,肚子上有一个很大的洞,听说是卡车撞进来时,那把放在客厅里的新吉他刺进他肚子里所致。

吉他的柄有半柄没进他肠胃里,我想恐怕是坏定了。

最後他们决定对哥哥「不救治」,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一个人参加全家人的葬礼这种事对我来讲很新鲜,我想很少有十二岁少年会有这种经验。我的手还不够抱全家人的遗照,因为妈妈信佛教,所以阿姨们请了和尚来念经,咚咚咚,叮叮叮,有一整个礼拜我都在这样的歌声中渡过。

我自己也是会唱歌的,我在学校有乐团,但我不是主唱,只是吉他手。虽然他们说我吉他演奏的很好,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当个吉他手。

我想唱歌。

一年之後,我抱著那把坏掉的吉他逃离最後一个轮住的亲戚家时,我终於遇见他了。

我还记得和他初次相遇时的状况。他就站在那里,在寒风里看著我,双手插在口袋里,看著我和我的吉他笑著。

我问他:你是谁?他只笑著没有回答我,伸手要我把吉他交出去,於是我把吉他交给他,他就拿著它坐在路边,演奏出美丽的旋律来。

我问他:为什麽,这把吉他不是坏掉了吗?

他回答:这没什麽,就算是坏掉的人,也会唱歌。

从那天开始,他就和我形影不离。

我在一个乡下地方找到送羊奶的工作,那里的老板人很好,听说是我的远房亲戚,但因为他够远,所以不像那些亲戚这样疏远,愿意提供我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地方住。

我问老板:他也可以住下来吗?

老板却讶异地问我:他?那是谁?你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脑袋清楚,都听得见他唱的歌。

我开始了枯躁的打工生活,我清晨四点起床,在街巷间穿梭,把看起来很寒酸的羊奶放进每一户人家的信箱。

骑著脚踏车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总是把那把吉他背在我的背上。

而他也总是会陪著我,一开始只是在旁边沉默地跟著我走,我感到寂寞时,他就安静地唱起歌。

渐渐地,他开始开口和我说话,像个温柔的长者,又像善体人意的哥哥,记得以前,我和家里处得不好,只有哥哥稍微了解我的心情。

他教会我很多事情。他和我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其实都是钉书机。

我问他:钉书机?

他「嗯」了一声,他还无法真正发出声音,只用唇型告诉我。

他说,人就像钉书机一样,很多很多小小的针,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这些针每天不断不断地往前推挤,直到有一天,你看见出口就在你的脚下,却迟迟不赶跳下去,而後面的人不断地催促你、挤压你,直到啪卡一声,有人推了你那麽一把,你从上头掉下去,人生就结束了。

他一边说著,一边拿出一把钉书机,要我伸出手来。

我听他的话,把手伸到他眼前,他就把钉书机凑近我的手指,对准指尖用力地钉了下去。

我的指尖被钉书机钉出了一个洞,鲜血从洞里渗出来。奇怪的是我不觉得痛,只觉得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我想起我那些变成一团肉块的家人,把另一只手指伸出来,又让他钉了一针。

隔天我把手上的钉书机拿给老板看,告诉他这样很舒服。他却惊慌失措,大惊小怪地要我立刻拔出来,还从楼上拿了医药箱。

老板替我小心地拔下针,用一种凉凉的液体替我上药。他还一面上药一面掉泪,要我下次不要再这麽做了。

於是我不再把钉了针的手拿给他们看,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那种舒畅感。我请他替我钉在别的地方,例如肩膀上,例如我的肚子上。

老板有时候还是会发现,每次发现我身上的针,他总会不厌其烦地骂我、替我拔针,然後上药。

老板很关心我,但老板娘好像不太喜欢我。有一次我看见老板和老板娘在门口说话,老板娘看起来很激动,老板看起来很困扰,他们看我走进来,就都不讲话了。

但我知道他们说些什麽,以前那些叔叔阿姨想请我离开时,也是像老板和老板娘这样,无声地对我言语。

但我不在乎,我只要有他,接下来到什麽地方也都可以。

我和他每天都腻在一起,除了吉他和唱歌,他有时也说故事给我听。

有一天他忽然有了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他和我说,他叫作零,英文是Nothing,意思是什麽都没有。

为了庆祝零有了名字,我替他办了一场庆生会,成员只有我们两个。

零为我写了一首歌,一首安详而激情的歌。歌里是描述一只鸟,出生在瓦斯炉里,他在那里住了很多年,把那里当作了巢,结果那一家的人不论怎麽转动开关,瓦斯炉里都冒不出火来。有一天就请了巫师来,打算抓走那只可恶的鸟。

瓦斯炉里的鸟被巫师抓起来,用钉书机处死。没想到鸟一离开,这些年被鸟抑制住的火焰,一下子全涌了出来,超出了瓦斯炉所能承受了范围,烧掉了整个家。

零留在店里唱这首歌的时候,老板已经回家睡觉了,老板娘也是。

我蜷缩在狭小的店面阁楼,那是老板给我的新家。零唱著唱著,我却看见阁楼对面冒起了红光,红光很快吞噬了整幢建筑,那是老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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