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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69)+番外

「你觉得……方粱渠这人怎么样?」

忽地转了话头,少年目光始终没和他对上,开始玩弄伸近超手游廊的朱槿。纯钧沉忖半晌,秀雅的眉轻轻一簇,再舒开时已有答案:「一旦为人所用,便会从一而终、绝不会背叛的人。」少年轻笑一声,指尖绕著花蕊凑近轻嗅,白皙的面颊和朱槿热情奔放的色彩交织成迷人的画面:「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纯钧踌躇了一下,忽地瞥开视线,接口轻道:

「唯一怕的只有……被用他的人所背叛。」

双方俱都沉默下来。纯钧自悔出言太快,正想道歉改口,少年扬起与自己相仿的唇,脸上神情说不上是笑容,比笑容更深远:

「放心,难得的宠物,我不会轻易浪费掉的。」脑中浮现某位詹事府司直的脸,少年毫不掩示地绽放笑容,正要再问些什么,一旁的纯钧却蓦地双眉一凛,侧身挡到兄长之前:

「皇兄……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

语气犹疑,光天化日之下,纯钧神情却似撞了鬼,连少年也跟著吃了一惊:「什么?」抚颚沉思,纯钧不动声色地移目观望,目光蓦然定在三里外一株晃动的竹枝上,喃喃自语起来:「我不知道……皇兄,但总觉得从月旦阁一路过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盯著我们,刚刚又……」

少年浑身寒毛一竖,力持镇静道:「又是那些人?」纯钧呼了口气,舒了舒眉头,尽力让严肃的谈话满溢轻松外观:「应该不是,来人功夫高过太多,皇兄既没查觉,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也未必。」少年微咬下唇,半晌冷笑一声:

「你既感觉到了,那便决计错不了。自小你的灵觉便天赋异禀,躲猫猫谁也玩不过你。」纯钧脸上一红,放低声音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轻捏扇骨,折扇又折断了一桥,少年一惯冷笑。「没关系,既然对方没有意思动手,我们也别打草惊蛇。」纯钧刚要接口,两人不自觉已近重宁宫主屋,却听院里刷刷几声剑响,兄弟俩对看一眼,快步便往声音来处走去;转过一节超手游廊,山石后主屋前繁花似海的园林便映入眼帘。

「啊……」

滞足不动,纯钧率先发出赞叹。不是预料中的危机,盛开的朱槿掩映剑光,满园只见羽衣带水、红袖翻云,庭院里舞动的剑影很快攫夺两名十五岁少年的所有感官。

舞剑的显然是位妙龄少女,脚上一双嵌金红香羊皮小靴,上系便利行动的貂颏绑腿,衣物极尽轻便洒脱之能,寻常仕女惯穿的长裙披帛一概不用,只简单著了件小袖短襦,外罩鹅心领围腰;几道宫条随剑乱舞,在庭石上轻移莲步,不绑不束的长发便自然风动。这样的风光该在原野上见著,而非这座深宫内苑的鸟笼,纯钧情难自禁,忍不住出口叫唤:

「凰姊……」

那想未及传达到对方耳里,一旁少年沉默半晌,重宁宫主屋不同一般园林,似乎迎合主人兴趣,月墙上竟挂满了刀剑等兵器。少年忽地从中卸下一柄剑,捏诀起手,唇角勾起笑容。

「皇兄?等……你要做什么?」

见他蓦地拔剑出鞘,二话不说便往庭心刺去,目标正是练剑练得正专心的少女,纯钧不禁大惊失色。少年武艺高低,从小和他一道练武的弟弟最清楚不过,此时只听长剑龙吟,转眼便递至少女身侧,对方似乎吃了一惊,收剑退步,秀目流瞰,很快认出来人,眼神也跟著一哂:

「我道是那山的贼!原来是你这猴寨大王来了。」

声音轻泠,柔美中带几分豪爽,说不出的乾净悦耳。说罢长剑不敛反攻,迳往少年咽喉疾去,丝毫无意手下留情。少年微微一笑,右手轻捏剑诀,侧身架开长剑,只听两锋相交,星花乱迸,泠泠不绝于耳;「不敢,没有三两三,那敢进你凰大王的洞仙宫?」

少女撤剑啐了一口,趁少年不备,又翻掌刺向他心口,忍不住也露出微笑:「几日不见,你这小猴妖剑术没长进多少,嘴上道行倒最发精深了。」

长剑回雪,嘴上赞人,手上却丝毫不念姊弟情面,出手既狠且快。少年霎时手忙脚乱,忙将马步一沉,仰身拦住少女势头;对方更不打话,长发掠过少年鼻际,致命的幽光来得更快,只听唰唰两剑,虽然主要是败给少女体香,剑尖点在咽喉是事实。少年很有君子风度地弃剑投降:

「凰姊武功盖世,湛庐甘拜下风,不过再不赶快撤剑,纯钧恐怕会吓到不敢进来喔?」

「麒弟也来了?」

闻言一呆,少女蓦地收剑停步,目光往朱槿花丛里一递,果然看见纯钧呐呐地步出小径,朝她敛紝为礼。不禁脸上一红,忙把剑藏回鞘里,纯钧趋前一躬到底:

「麒见过皇姊。」少女霞红略敛,喜悦的光华跟著燃上眉梢:「好久不见,麒弟又长得高些了。身子还好么?」纯钧直起身来淡然一笑:「托姊姊的福,一切安好。」虽是几句寻常寒喧,或许只有当事人体认的出来,其间蕴涵的意义无论对这些少年男女有多么重大。少年忙抢著道:「我也一切安好。」少女瞪了他一眼,却难掩脸上笑意:

「没人问你,你这人还能不好到那去?」

纯钧和少年对看一眼,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窥见难得的笑容。在这诺大皇禁宫里,能让兄弟俩自由驰骋笑颜,放下所有机关心防的处女地,恐怕就只剩这方小小的宫宇了。

这少女便是李凰,也就是朝野有名的神秘夜妃之女,今年才刚满十八;李皇朝女子习武者虽不在少数,但学到似李凰这样精湛者却极罕有,据说她曾亲手挡架连御前羽林都无法对付的刺客,救了龙翼一命,从此名动京城。

少年每回和她比试,都会嘲笑她以后没有额驸敢要,注定一辈子老处女。然而今天这笑话却不合时宜,纯钧和少年都心知肚明。

「进来吧!愣在那做什么?」见兄弟俩呆立不动,少女笑著站在门槛后招呼。随李凰收剑入室,少年也不需要主人说「把这当作自己家」,自己早已付诸实行,兀自笑著道:「凰姊玉闺,没翻牌子召唤,在下那敢造次?」李凰从后头踢了他一脚,笑道:

「还说嘴!要不是看在麒弟面上,才不让你这泼猴进我重宁宫一步。」大剌剌在耳房贵妃椅上歪下,少年一脸幸福地阖目轻嗅空气中的清芳:

「啊,侦测到食物在前方一尺东北方位,呼叫凰姊!我们的大厨又做了什么掳获男人的新武器么?」纯钧闻言腆腆一笑,也为那清香陶醉起来。李凰不知从纱橱里取了什么,边走边啐道:「什么掳获男人,老大没正经的!」少年笑著往旁边一指,手肘一搡纯钧肩头:「至少这边就有个证人,纯钧,还不快招,你是不是屈服在凰姊手艺的淫威下,才三天两头望这里钻?」

「……殿下还要添桌椅么?」

正打闹得高兴,蓦地身后幽幽响起问句。汗毛直耸,少年和弟弟双双回过身去,一名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妇就站在身后,要不是兄弟俩经验丰富,又有李凰在侧,此刻必定大呼有鬼;穿著简单的趣青罩袍,那是宫里奶娘专用的服饰,正是重宁宫的邑司嬷嬷,也是李凰的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