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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68)+番外

「这事你怎么看?」

凝视少年良久,纯钧悠悠垂下了首。「皇兄自己已有计较,何必问我呢?」少年闻言停下脚步,弹指摧残身边一丛翠竹笑骂道:「就是要听你说,少拖拖拉拉的,难道要皇兄求你?快说!」凝视兄长略带胁迫的眼神,纯钧阖目叹了口气:

「父皇以六十大寿名义遍召诸子回京,一方面是年老思亲,想颐养天年安享人伦,另一方面,诸皇子手绾重兵,分散皇朝各地,控管不易,父皇已届耳顺,担心自己万一那日……那日不幸驾鹤西归,诸王不服储君,举兵逆反,到时……将会是祸国殃民的大难。」

少年淡淡应了一声,双手背后转过回廊:「嗯,然后呢?」

「但只是下旨,恐有王子不服,或藉言推托,或竟仗势抗旨,那就枉费了父皇远虑;所以放出风声,让举国都知道皇朝有个……有个……」一时语塞,纯钧望著兄长只是沉吟,少年神色安静,颔首接口:「有个不成材的太子。」纯钧微一抿唇,豁出去般快步跟上:

「如此一来诸王必定有所猜测,不论他们心底打什么算盘,总有来京一探虚实的动力。或者一窥谣言的真实性,或者趁机博取父皇欢心,滇王、怀王,以及散落皇朝各地的庶王,存得多半都是这个心思。除此之外,万一当真出了什么大事,掌握机先也胜过坐以待毙。」黑眸淡淡流动,纯钧的语言似音乐般流畅:

「但九王的机心又更深一层,有了护送公主的藉口,便为回领地留了个伏笔,到时留京是一条路,情势不对时还可顺理成章溜之大吉,九皇兄素来是个深谋远虑的人。」

少年以扇顶住下颚,似在思索纯钧的分析,半晌合扇一拢,慢条斯里地抚mo扇骨。

「对于我们那些勤政爱民的可爱哥哥们,你有什么想法,纯钧?」微微一悚,纯钧为这问题抬起头来,一双带水秀目迟疑地看著兄长:「这话再说下去便越分了,皇兄,我还是……」难掩缺乏耐心的本性,少年瞥了弟弟一眼,轻轻用扇柄点了他额角一下:「你这死脑筋到底要那年那月才会开窍?倘若有话连我都不能说,还能向谁说去?难道你宁可同外人背底里说我的不是?」

凝望彷佛自己水中倒影的兄长,纯钧再次叹了口气,终是下定决心:

「现在看来,六皇兄滇王饶富军才,统率南疆一带方镇兵,来京又支手掌握十六卫旧有人脉,恐怕发起事来难缨其锋;至于怀王有治世之才,待人亲和,文武官员都和他亲近,这是皇兄台面上不及的,但真正出了事还得看九皇兄手段,他是远忧,并非近患。」

「其馀大过二十的皇兄,长皇兄在香妃被废时便出了尘,三皇兄红王受制于羽化势力,缺乏实际权力;二皇兄风烛残年,早已不问世事,其馀四皇兄、五皇兄、七皇兄和八皇兄都没有封王,十皇兄唯滇王马首是瞻,没有独立行动的能力,至于以下的皇子,年纪都太轻了,大都还不晓事……倒是兵部尚书炎大人,皇城的镇戌尽归他管,一但挥戈反日,恐怕会有麻烦。」

少年的脸几乎埋到扇桥后去,凝神倾听,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听纯钧缓声喘息,不禁笑著揽住他肩头:「说完了?」感受兄长语气特异,纯钧不由一呆:

「啊……是,皇兄,至少我知道的仅止如此。」

半带戏弄,少年踯躅半晌,觑著他微微一笑:「你还少提一个人。」

纯钧一时反应不过,脱口问道:「什么人?」良久见少年只是盯著他看,冰冷中微带笑谑的黑眸映著他旁徨的目光,这才恍然大悟:

「皇兄,你……」一阵凉意浸透背脊,他知道少年指得是他,皇朝仅存的两名嫡子之一。的确若照常理推断,太子最大的芒刺便是自己;身为显而易见的次顺位继承人,要若他和李凤是寻常兄弟,一旦来日生变,少年最先踏过的尸身也不会有别人。

见外貌老实的弟弟慌得连话也说不出,少年优雅地笑了,姆指抚过与自己拥有相同曲线的面颊,轻轻道:「纯钧,你看这张脸,几乎看不出差别,那天你坐在龙椅上,文武百官兴许都不知道换了人呢!」纯钧浑身颤抖,被少年逼至柱旁,掌心背抵栏槛,淡色眸子瞪得大大的,不知做何回应。半晌只见少年放开他面颊,缓缓背过身去,纯钧欲言又止:

「皇兄,可我……」

正嗫嚅间,却见少年背脊一阵轻颤,先是几声闷笑,随即无节制地大笑起来,纯钧完全愣住了:「啊,纯钧,你真的是太可爱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兀自笑个不停,少年倚著墙柱捧腹不已,望著弟弟错愕的神情,笑得更加没有德性:

「我这样说……你也相信,而且还紧张成这样子,一副要自裁以明心迹的样子,哎,纯钧啊,我的麒弟,我们是什么交情,怎么可能会怀疑你?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合适做储君,只要你说一声,我乐得把这烂摊子推给你,你说是吧?」

见兄长笑的捶兄顿足,纯钧脸上却无对等的笑意,苍白的面颊牦过一抹霞红,随即双袖一拢,竟是著地跪倒。少年大吃一惊,别说是私人场合,就是百官之前纯钧也从未对他行过大礼,这当然出于太子本身的威胁,本能想搀他起来,对方却向后一让,执意拜了下去。

「纯钧,不要这样……」嗓音一沉,少年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眼神像打翻的颜料,充满复杂色彩。见胞弟拖著半残疾的足踝,艰难地双膝触地,认真的眼神几让少年无法直视,纯钧再次伏地:

「臣李麒,愿效忠太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日后有二心,不用皇兄动手,麒也会自缢于兄长座前。」

纯钧天生左足踝萎缩,两脚长短不同,缓缓走路还勉强可以应付,遇到需要奔跑跳跃的场合便只能旁观;小时候还得靠拐杖才能走长路,少年经常看见他跌倒在庭院里,却不肯唤人来搀,一个人咬牙抓著触手可及的树枝山石,使尽吃奶力气,满颊冷汗地重新站起。

从那时起少年便明白,这个弟弟外表虽然柔弱,自尊心却比谁都刚烈。

但纯钧的自尊唯一克星就是他这位哥哥。拥有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霸气,少年每每枉顾纯钧拒绝,轻轻从后将跌倒的弟弟一把托起,就像现在这样:「好啦,对不起嘛,纯钧,是哥哥说错话了,别跟我呕气好不好?」气氛一变,少年最擅长陪笑脸,这是他在风月场中学足的功夫;虽然两人身高相等,基于保护兄长意识,少年还是习惯抚mo纯钧柔顺的额发,安慰似地一躬到底。

「不过你说得对,有这么多哥哥疼爱固然不错,不过太多了……反而是个麻烦,你说是吗?」

见兄长静静地望向园里水泽,纯钧不由得一阵寒颤,彷佛从这句话中窥见一丝带有血腥味的未来,只是垂首不语。以扇柄轻轻抵住下颚,少年歪了歪充满纤细美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