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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48)+番外

「你们南疆人没见过这阵仗,紫鹃我告诉你,等到隆冬十二月,那才叫冰天雪地呢!鼻子露在外头,走个两盏茶一碰就掉,你说可怕不可怕?」另一名宫婢年纪较长,握著畚箕插腰而立,一般地头脸整齐,一双柳眉微微上剔,看来比小的那个要精悍许多。

「姊姊勿要吓我,南疆也不是没冷过,山上下雪我也是见过的,那有你说得这般骇人!」话是这样说,名唤紫鹃的宫婢仍不自觉拉著高领遮了鼻子,哄得雪雁一阵讪笑。小宫婢满脸燥红,正要硬脖子反驳,冷不防门畔花樽草木乱摇,满天菊瓣随风驰骋。

「哇啊──!」

这里地近重华宫和火场,是古来打入冷宫的妃子抑郁垂老、自缢了结的所在,素来怪谈纷传,雪雁和紫鹃是抽砸了签才代扫这儿。此时异变迭起,两名宫婢敢忙握著扫帚往里靠,眼睛骨溜溜瞪著花坛,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嘿,两位小美人!」

这回可真要吓坏她们了。花坛又动了两下,蓦地一个活生生人影钻将出来,浑身披花带草,吓得两名宫婢抱著跪倒在地上,雪雁拼了命念阿弥陀佛,紫鹃则求祷死去的废妃怜恤同路人,直到有人拍了背脊,两人才触电似地回过头去:

「对不起两位美人,你们有看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女人经过这儿吗?」

两人惊魂未甫,好容易定睛一瞧,那挂满大花紫薇、蔷草和雏菊的不明生物却竟开口说话了。

潇洒地拨开坠落额角的一缕酢酱草,花樽中的生物显然是个男人,虽然被满身植物扮得不伦不类,男人剑眉入云、目若朗星,一张脸白白净净,比女人还要俊美几分;上身一件石青缂丝绵排穗褂,外罩明黄龙凤抢珠倭缎袍衫,长发随意散在身后,腰间贴著金带头线纽缀,隐约系了块温润泽美的玉琮,顾盼如春风拂面,让少见外人的宫婢齐齐红了脸颊:

「女……女人?怒气冲冲?」看起来这人不是鬼,紫鹃纵然结结巴巴,心理已安上许多。

「是的,两位美人儿,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虽然不如你们,却也勉勉强强长得还不错,大约这么高(他用挂著荆藤的手臂比划),拿著一大叠卷宗,三围是三八、二二、三四的女人……」一面比手划脚,男人戒慎地左右张望。

「没……没有,这火巷只我和紫鹃两人打扫,向来不会有外人的。」较伶俐的雪雁总算挤出一句回话,语调尚自颤抖。

「这样啊,太好了,总算被我抢先一步!」

薄唇微扬,原先略带刻薄的脸庞一下子温柔起来,男人兴奋的一弹姆指:

「两位美人儿,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得先走了,待会儿如果那女人问起我,千万记得说你们没见过我,」慎重一搭宫婢的肩头,男人托孤般深深凝视她的眼眸,在少女羞赧红云下转身要走,却似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握紧对方葇夷:

「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接受在下一点微薄的心意。」

待两名宫婢反应过来,男人左拥右抱一边一个,竟是在脸颊上各自落下一吻。等姑娘们从震惊的温存中醒觉,矫若游龙的身影早已跨上殿顶扬长而去。

「雪……雪雁姊姊,这,这个人是谁啊?」娇小的宫婢飞红未褪,结结巴巴地询问身边的长辈。

「我也不知道,按里说这儿不会有宦官以外的男人啊……」一般的面红耳斥,年长宫婢多了些梦幻的迷茫,目送男人离去的方向,直到小婢开口她才回魂:

「上次打扫凤仪殿的珍珠说,她在大扫除陈年纸堆时发现下头躲了个人,也是问她类似的问题,举步走时又自言自语:『这里应该安全些,精卫死也想不到我会自投罗网堆积奏章的地方……』,然后又说什么『打发时间也好』、『姊姊打扫这种无聊的地方一定很寂寞』,然后就和珍珠……哎呀,羞死了,怎么好叫人家讲这些。」脸上霞云更炽,忙挥了挥手,两个小女孩登时傻笑作一团。

「有没有看见一个外表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人经过这儿?」

两人再次一惊,从打闹中蓦然回首,这次却是女人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西娥门道上竟不知何时立著一人;浑身青衣,简朴的不加一点坠饰,面不上脂粉,长发也只用木钗托起,雪雁和紫鹃却被她天然而生的美震慑。手上捧著一大叠书简似的重物,秀丽五官面无表情,只挑起的眉透露些许愤怒和无奈:

「如果有的话,请告诉我他往那里去了。」

「啊,是,刚刚……」

「没……没有!这里就我们这两人打扫,你有什么事情?」

女子的脸自有一股威严,紫鹃正要顺著道出实情,好在雪雁到底老鍊,忆起陌生男子的嘱托,连忙拦住小宫婢抢道。那美婢纤唇一抿,压著声音道:

「当真没有?」

「没有,我们自打扫宫门,那来什么男人!你到别处找去。」揽著紫鹃重握扫帚,正要背过身去,蓦地背后一声大喝,吓得两人不自觉又转了回来。

「大胆!」却见美婢秀眉一横,凤眼遽张如雷霆,吓得两个小宫婢互拥缩成一团:

「我乃夔龙殿常侍一等躬亲答应,主上亲赐内宫行走,宫内定制,品级尊卑有别,我问你们两个话,为何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意图欺诳上司,这是向那借来的胆子?」

一席文言行云流水,义正辞严,两名宫婢心知天外飞来横祸,虽然没听清楚那一大串头衔,还是忽地一声慌忙跪下,一连叠地叩头谢罪。小的早已魇住了声带,年长宫婢好容易回出话来:

「娘娘饶命!非是奴婢有意欺瞒,实是……实是……」

这才发觉自己什么也不知,实是什么,料想没有正当理由,只得又伏首打颤起来。女子脸色稍霁,重新抱紧手中那一叠卷宗,神色依旧木然:「告诉我,那男人往那去了?」雪雁不敢再行欺瞒,抖颤著指往建福宫方向一递,女子唯一颔首,两名宫婢依稀听见她嘀咕:

「真是……竟然躲我躲到内宫里来,妃嫔们看见了又怎么说?」低首见雪雁等一片茫然,女子勉强挤出舒容,那已是她颜面神经最大极限:

「你们继续打扫罢,如果那男人再来,想法子扣住他别让他走。」言毕连回头都没有,彷佛心中焦急,即使不形于色,女子的脚程泄露了心情,比适才男人身法还俐落,转眼已抱著成年男人都难以负荷的大量书简,翻身没入殿顶寒风中。

一直到她没了踪迹,雪雁和紫鹃才敢抬起头来,转脸对看一眼,两人心中都是同样疑问: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啊?」

◇◇◇

展翼的凤凰纵使所向披靡,终究敌不过短小精悍的母鸟。

猫捉老鼠的游戏不知在皇禁宫内上演几次,男人对自己的轻身多少有点自信。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心虚或许是天罚,他总要等到双方距离随时间拉近后,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何不找一个断腿答应。眼看著老鼠近在尺尺,女子那容孙悟空再翻掌逃去,捉了几次捉不著,河东终于狮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