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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11)+番外

「两个人都住手,乾爹!」

这样的举动简直是举牌叫人注意,含纳剑傲在内,霜霜很快成为舞台重心;精卫绝望地一拍额头,这下子他们已取代半兽人,成为本年度最热闹的厢房了。

「凌……姑娘?」

确认标的,剑傲惊讶地合不拢嘴。自己找了半天的小公主竟然在贵族的房里,乾女儿搭讪功力果然非同凡响,望著霜霜身畔陌生的青年和少女,他首次恢复苦笑的力气。

「叫我霜儿!乾爹你真是的,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改得过来?」

这般中气十足的音量,剑傲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听见霜霜的责备不禁叹息,由于过去某种经验使然,他到现在还无法看著女性的脸叫出太过亲昵的称呼。罔顾剑傲的窘然,霜霜数落中带有忧心:

「乾爹,你不可以再打了,你的……你的眼睛,要是你……」

话出口才忆起她和剑傲的约定,连忙把掀老底的劝句全都收回肚里。却见剑傲深深呼出一口气,单手抹去唇角馀红,重新站稳马步,朝霜霜淡淡一笑,眼眶中的潮红倏退:

「谢啦,凌姑……霜儿,我没事了,」

真是好险。要不是霜霜中断战斗,他的意识过没两秒必受魔剑召唤,他可不想忍受痛死人的精神扭曲,她再一次救了他,而且比上次更加及时。

「岩流大人……纵然这个提议有些狂妄,但是……我们速战速决罢?」

终于可以一无遮蔽地端详敌手,剑傲的黑眸在脱去伪装后显得咄咄逼人,苍鹰和猎豹在旷野交锋,胜负将难以逆料。

岩流的目光读不出讯息,凝视眼前摇摇欲坠,却微笑依旧的男人半晌,忽地缓缓阖上眼睛。

「我也正有此意。」

语声绵长,说话同时岩流提刀空中,在霜霜紧张的注视下倒转剑锋,只听「嗖」地一声,剑鞘上缨带微微一震,双剑在胸前交叉,竟是同时重纳鞘中。

「多谢岩流大人成全。」

提剑鞠躬,剑傲收刀的动作不若岩流俐落,将太刀横至胸前,缓缓推入长剑锋芒。少了剑身的光影,烛火又成为主要照明。

「怎么了?他们为什么收剑,当真不打了么?」暂时松了口气,霜霜不相信事情如此易与。

「原来如此……看来当真要一决胜负了。」

青年的神色首次严肃起来,双眼眯起,手心竟已蓄满汗水,他张指缓了缓筋骨。

「什么意思?」青年的语气不寻常,霜霜灵觉很准。

「居合道。」

由于视线始终离不开战局,霜霜怀疑青年是在跟她讲话,还是单纯自言自语:

「居与合,是武斗中对峙双方的总称,在日出悠远的武术长河里,它又被人称作利方、坐合、居相……种种别称,但最耳熟能详的,还是直叙其表现型态的名字……拔刀术。」

查觉自己过于严肃,青年回首一笑,空气凝结得连蚊子也流动不了,团团压缩祭台中心的两人:

「本来是日出武士在太刀将断、武器催折的那一瞬间,以随身短刀克敌于不意的技术。后来逐渐演变为修身养性的武术训练,灵魂即在抽刀的刹那,一刻定胜负,一瞬定生死,」

无意识地吸食杯中清酒,见霜霜似懂非懂地捻起眉毛,他恢复玩笑的语调;

「居合道的好处是速战速决,缺点是很无聊,外行人什么都没看到……该死的就都死完了。」

似乎呼应青年的备注,双方对于开启生死之门的时机也格外谨慎。环绕祭台中心而走,互相凝目观望,直到岩流选择面东而站,两人这才蓦然立定,岩流神色严肃地看著眼前的敌人,这是面具揭下后第一次有空闲好好端详他,丝毫没有生死关隘前的焦虑,骨瘦嶙峋的颊充满淡淡笑意,他踌躇半晌,终于在筑紫的注视下开口:

「在这之前……我想问君一件事,」

第一次对剑傲使用敬语,他不晓得那代表认同亦或诀别:

「剑术对你来说……代表著什么?」

将刀鞘缓缓推入腰际,太久没有使这玩意儿,剑傲阖目回想居合的步骤。

「不代表什么,」他温和一笑,以指尖爱怜地滑过刀剑修长的驱壳,似宠溺自家的小狗小猫:

「剑对我来说……就只代表剑而已。」

难得见若叶的当家凝起眉头,似乎对剑傲的话抱持疑问,碍于身份自不能当街追问。岩流只得一般推剑近腰,双膝微蹲,古老的居合道需得跪坐为之,重心压低后遽起的力道是胜负关键,目光如远山观望,岩流的神情在触剑顷刻淡泊,无欲无求,无生无死,大千世界收归方寸之中。

感受到汗珠滑落颊面,大叔的神情明显紧张许多,平静无波的黑眸微起涟漪,北风簌簌钻过斗蓬镂缝,掀起一阵凉意;仿岩流一般蹲踞,他伸手揭去滴落眼睑的水珠,霜霜的喉头咯登一声,全场气氛随之跌入冰库。

「这个人太傻了……」

单手揽著茫然依旧的绫女,筑紫的心神已全然转到战局上,望著对恃凝立的两人,对剑傲抿紧下唇:

「和师匠以居合决胜负……遮莫他没听闻过若叶大人的『燕返』?还是他故意……」

「寒燕已随魂魄去,」

首先打破沉寂的倒非鲜血,而是与场景决不相符的诗句。与适才皇语的剑意朗诵不同,岩流使用的语言在场竟无人可辨,然而古音铿锵,充满含蓄的哀惋;剑傲在忐忑中也不由受到感染,心神随之飞驰,无视于岩流指部的微妙动作,逸入秋空下残菊片片,燕字回舞的幻境:

「秋下野菊瓣落残(秋天の下に野菊の花弁欠く)……」

乳燕归巢。

刀光在夜色里瞧不见锋芒,连舞刀的声音都欠奉,诗句的尾韵尚回荡菊闱,就连霜霜这样的动态视力者,也只来得及看见剑傲和岩流的眼眸同时一闪,两枚身影便在祭台上交错而过。等到大部份人的视觉反应过来,双方的剑均已垂下。

空气停滞,宛如残菊瓣落前的寂然。

「呜啊──!」

霎然,漫天鲜血染红了视线,呻吟似的叫喊首先打破停滞时空。

空中燕影掠过,岩流俯首握紧刀柄,默然迎接巢燕归来。毋需回头确认,浇淋祭台的血雨成扇状飘散,致命刀痕自腰际往四周扩展,宛如燕尾扫过的天空,在敌手身上留下残酷的殷红。

青年首先站起身来,包括耶里克在内,菊闱内所有观众需得等到少女大叫出声,这才醒悟胜败已分:

「乾爹!天哪……乾爹!」

单膝跪地,重创的肩头握不住武士刀柄,筑紫的剑铿锵一声跌回祭台,握剑的人亦随之而倒,苍白发丝上血迹斑斑,剑傲头脸朝地,背脊不住起伏,黑红色鲜血以他为中心漫延祭台。

岩流双臂一振,剑上血沫四溅,在祭台上洒下斑斑红迹。他仔细以白布拭过,直到确认它锋芒再现,宛似从来没伤过人后,双剑在胸前交叉纳鞘,竟再不管敌人死活,返身便往御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