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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10)+番外

「这些剑法……」

认出剑傲老底,即使在紧张中霜霜也不由好笑。那些上皇剑招她泰半认得,但武士刀是单面刃,寻常横削撩刺全派不上用场,之所以能让岩流左支右绌,无疑是利用了他对陌生剑招的谨慎。

不同于日出,上皇剑招多半一气呵成,招式间自成套数,一路剑法舞下来,如数折子组成的昆剧,重视的是整体起承转合,招名也多相互连贯,「仙人指路」接「玉女穿梭」,「燕子衔泥」换「燕子抄水」,招形与招名相连成艺术,与讲究单招进退趋避的刚猛剑道大不相同。

然而两类剑招岐异虽大,组合起来却无丝毫突兀,剑傲步伐随剑而走,神情随意而换,单手握剑与双手并握间圆转自如,若非对不同剑术的熟稔已炉火纯青,只怕初转招就要败下阵来。

「这男人……真是不简单哪。」

青年在厢房上初看得笑意横生,时间久了也不由暗自钦佩,只听嗤地一声,剑傲回身海底捞月,微弧处正巧挑上岩流衣襟,划下一道浅浅的口子来。若用得是上皇剑,恐怕对手的胸膛已然血流如注。

岩流一语不发,似乎不愿受伤的衣物在身上久留,毅然扯开直垂的胸纽,剑傲凝视他姣健的上身,在寒风中傲然赤裸,一时也不由得停下攻势,与全场一块屏息观之:

「看来这回……值得我稍微认真点。」

将扯下的外衣抛却,岩流提刀凝立,忽地交刀右手,短刀清响自腰间短鞘滑出。

要知日出剑道多半双手握剑,右手紧握而左手略松,这才能有效掌控微弧的刀面,因此双剑在日出可以说是奇门,武士纵然随身携带长短两类刀械,但真正以之对敌的只有长刃,短刃被称作小太刀,又称作协差,一般只用来自裁或近距离伏击用。

日出史上仅有极少数的流派能够双刀并用,剑傲喘息更遽,汗滴淌下额角的数量递增。这下子当真不妙了。

「师匠竟然……肯对人使用双刃……」目光递向岩流剑上的白芒,筑紫诚实地一讶。

已经五年了。犹记他第一次跪坐于岩流面前,稚发束成三面,呈上配刀行拜师礼。师匠唤他以幼名,至今他仍忘不了那幕光景,太刀和脇差驰骋如银丝流光,就在若叶长子的宅邸深处,响誉日出的剑客在他面前翩然起舞,当时他不懂这场舞有多少人梦寐以求,细小的掌抓紧灯笼裤,冥冥中他只知道,双刀的影子已永远印入心底,他将花一辈子光阴去追逐。

五年来,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二刀重出江湖。倒不是岩流刻意藏拙,而是包括筑紫在内,每次总在拔出短刃前,敌人就已伏首或断首。

「所以我才不喜欢跟所谓『高手』打架,」

苦笑著摇头,剑傲喘息声中有戏谑:

「老是喜欢留一手,好表示自己很厉害。惯用右手的用左手,左撇子又爱用右手装弱,等到敌人欢喜以为势均力敌,再使出真本领打击对手的希望;既然最后都是个赢,何必欺骗敌人纯洁的心灵?」

「废话少说。」

生活经验和身份让他对玩笑缺乏细胞,岩流双刃微倾,以行动报答剑傲的缓场,无论是考虑敌人的实力亦或个人情绪,剑傲从对方的眼神读出,接下来的交招将是生死之局。

「稣亚……还剩多少时间?」忽然朝藻井下放声高问,剑傲盯著岩流出鞘的短刃喘息。

「三分钟不到。」

藻井的氛围凝滞半晌,一个高亢的男声远远抛入祭台,人影隐没在群众中,却可从语声听窥出些微担忧。

「三分钟……这下可麻烦了。」

诚实地皱起长眉,黑色斗蓬下的身影扶膝弯下腰来。不是因为疲累,对手的喘气声显然过于夸张,好像用尽一己之力抵挡即将攻陷的城门,攻城槌每敲一次,浊重的气息便笼罩祭台一次。

岩流面带疑惑,却不敢轻易分心,矗剑定位,太刀与脇差交错成十字,致命的攻击便随旋身而来。

「秋山迎穹,无名山高,」

剑傲微微一愣,才发觉那诗朗般语句来自激战中的岩流,以古调朗诵俳辞,双剑在手的他如鱼得水,俳句似乎与剑招相关,短刀荡漾如扁舟,太刀优雅如苍月,剑傲连直身也来不及,双剑乍分即合,代价是敌人身首异处。

两分钟。

百忙中不及细想,他只得单手撑地,足下自然使出上皇最基础的扫堂腿;岩流更不打话,剑势由上而下,与敌方咽喉贴身而过,威胁剑傲毫无防备的上盘,若非他及时抽剑相挡,手臂已然被削去一只。

「梅雨月落,水车空回,」

朗句空泠中带有哀伤,剑傲料不到这样钢硬的武士也能如此唱作俱佳。甩动震得酸麻的虎口,剑傲凝视岩流投入俳句的面容,从眉目到姿态,他一直相信所谓剑技只是一场独角戏,谁入戏深刻,谁活得长久;即使不幸在戏曲中死亡,灵魂也必依附手中的武器长存,在落幕后低回不朽。

而他非单是演戏,和自己相同,岩流将生命无悔地奉献给每场与剑的共同演出。

「远山日落……荒野凋零,」

辞句缓慢,岩流剑法却无丝毫懈殆,双剑在手中灵活如猿飞,太刀和短刀前后包夹,剑傲这才醒觉自己身在战场。手臂才来得及微提,只听「嗤」地一声,短刃划过襟旁,太刀继之撞中胸口,倒飞出去模样说是断线风筝纵然夸张,若非筑紫的剑好及时钉住,剑傲免不了摔落藻井的命运。

一分钟。

伤痕累累的刀身在地面刮出深迹,足见岩流力道惊人,剑傲向后疾仰,靠著剑的力量好容易勉强维持站姿;斗蓬在风中啪嚓一声掀开,滑落颈背和肩头,却听铿啷一声,银制面具同时脱离。

「乾爹!」再也拦阻不住,上皇厢房的方向毫不保留地惊呼出声。

藻井的惊惧并不比霜霜小,曝光的神秘剑客倒非三头六臂,黑与白同时交缠于狂风中,一头紊乱的长发早失了管束,拍打剑傲削瘦深陷的面颊,白发乾涩如苍雪,黑发深沉如夜,岩流不为那奇异的发色惊奇,却意外对手与强悍剑术不符的憔悴孱弱。

「原来……只是个老头嘛。」精卫加的注解比政论还要残酷。

耶里克却目不转睛,注意到那双曾震慑他的人类眼睛,不似适才交剑时的墨黑,不知是否兴奋造成的血丝,那双眸乍红倏黑,似在两者间拉锯;耶里克心头狂跳起来,他嗅到艳红时的危机警讯。

无暇管理失控的斗蓬和面具,岩流的一剑冲击不小。鲜血滑下旧伤初愈的胸口,太刀的逆袭更是致命伤害,剑傲不得不以手掩口,成串的殷红自指缝间滴落祭台,他疲惫地仰首闭上眼睛,咬紧下唇咒骂:

「该死……什么时候不好流血……」

「乾爹!不要打了,我拜托你们不要再打了!」

打断僵局的声音来自头顶,无视物力维艰,霜霜一把扯下昂贵的御帘,整个人跳到栏杆上头,要不是青年及时拉住,她很可能会选择空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