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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19)+番外

「然而这类来去生魂的法术,一向是各教的禁忌,常常以施术者的性命或活人的气血为价,只不过这并非完整的起死回生,而是单纯的解咒……」

「『魂占』的力量……可以化去魂封?」稣亚奇问。

「不知道……」

剑傲的黑瞳异常深邃,声音低沉:

「我们现在该做的事,就是静静的……等待奇迹。」

食指淡漠,点进妖狐金色的额,付丧和妖狐的眼神同时陷入冥荒,似乎因为北风的呼喊,单薄的身子站立不稳,微晃了一下。稣亚蓦然一颤,他对术力和能量极为敏感,如今他深切地感受到,一股跨越千年的力量,自小女孩的脚尖至天灵,占据她全身。如鬼嚎般凄厉的尖叫声在稣亚身畔响起,而且越累越多,促使他难受地掩起了耳。

「好痛……」

剧烈的共鸣洗过脑门,他不自觉地闭起眼睛,光影晃动中,他彷佛看见了某种身著东方服饰的形象,手抟一方团扇,立于付丧之侧,如守护神般侍奉。同时间,付丧不著鞋袜的小脚向水洼踏出,大雨滑落苍白的足部,淋湿她陶醉的脸颊,沐浴她提起的素色长裾。

古日出那四海平安的年代,伟大的阴阳先祖亦曾为泰山府君献舞,但即使将时光挪移,也未必触及她如今万分之一的动人。超脱年龄的稚气,那双眼吸引在场所有妖怪的敬意,舞步徐缓,姿态悠然,庄严似神社乐舞,又神秘如百鬼集京;

那是一场只馀灵魂的舞蹈,肉体早随雨水消融,祭舞中付丧与身畔能量融为一体,衫袍自然褪下,苍白的身躯仅以单褂庇护,任由饥渴的生魂索求血气:

「掌阴阳之口,控……生魂之门,泰山府君……之名下,侍奉者九十九付丧……献都状……」

汗滴自舞者额角滴下,稚气的声音重覆祷词,力道越趋虚弱。付丧神情痛苦,拼著馀力再次捏印唇前,能量的共鸣不再刺耳,稣亚放脱了耳朵,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和蕴藉的力量,尽数汇聚于魂占胸口:

「请藉余之躯,奉还生魂……」

能量自指尖转移唇畔,还不解付丧如此做的原因,娇小的脸庞俯身凑进妖狐,纯净的眼睛不带半丝杂念。光线被遮,玉藻前的眼迅速睁大,然后,在漫天细雨下缓缓阖上。

轻淡而隽永的吻,如祝福,意义却又比祝福更深。

「这还真是另类的『睡美人』啊……」剑傲倚著墙轻声调侃,为这肃穆的一幕加上旁白:

「『公主』的一吻,唤醒了沉睡的『王子』……」

雨击周檐,王子的金色手臂横越大雨,接住了公主因能量耗损过大而倒下的身躯。

似乎还不太能习惯恢复自由的唇,玉藻前藉由雨水的湿润舔舐,然后才有办法以空下的一手,摸向半晕迷的魂占身畔,第一句话不是对女孩的抚慰,关心的对象是残破的装饰品:

「风铃……」

初复原的手臂软弱无力,他得微微扳动五指,才能握住光滑的表面,裂痕自中央剖开,好不明显:「风铃坏了……」他用生涩的语言轻叹,彷佛从来不曾学会说话。

动了动一般苍白的唇,付丧从短暂的晕眩中清醒,魂占的能力一如所有超能力者,消耗的并非术力,而是大量的精神体。她眨眨眼,微笑看向身畔的凭依,彷佛这一切从来不曾发生,他们仍在阴阳寮为她特设的小宅里,互枕著晒春日暖阳,她自然接口:

「风铃坏了,是付丧摔坏的。」

「那要怎么办才好……风铃坏了,就没法许愿了。」他轻轻回话。

「有玉藻前在,就是摔坏了十几个,叔叔也有办法修好的。」

「是啊,就怕我修不好……」

「修得好的……如果连叔叔也修不好,付丧可不会修,」

终于忍俊不住,付丧是孩子,地道的孩子,她仰身搂住了他:

「你一定得修好,不管坏了几次,玉藻前都得把它修好……听到了吗?这是你作给付丧的,是你的东西,你要一次又一次保护它,永远不让他受半点伤害,这是我的命令,玉藻前,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大雨织成城墙,将付丧稚气的童音挡回街心,回音飘荡在静肃的空气里,一次又一次,正如百鬼继主的命令。听到了吗?雨如是问,听到了吗?大火如是问,听到了吗?推古街如是问,听到了吗?整个天照城如是回应……

「玉藻前……领命。」他轻轻作答,似乎为这交响作最后的终结。

大雨没有停止的迹象,稣亚以眨眼弹掉落入瞳边的水珠,这时他才记得呼出口气,还未意识到「魂封」的解咒,他只单纯地想与重生的妖狐厮见。如今他才猛然发觉,即使只是时间极短的相处,人与人之间不可思议的线,竟也能让他们紧紧相连。

那知他才踏出一步,一个尖锐而淡破漠的声音,很快地把他探亲的兴致全数浇熄:

「很抱歉哪,打扰到九十九大人的重逢之喜。」

从妖群中缓步而出,镰鼬一族似乎在任何场合都一样,从声音到动作,无一不是慢得令人心焦:

「玉藻前大人大难不死,付丧小姐如今看来也安然无恙,小妖实在不胜欣悦。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请大人尽快处理才是,例如像叛出百鬼门的叛徒,若不尽早惩戒,恐怕难安众心,大人您说是么?」他边说边缓缓移目,目光瞥向身后兀自呆立的猫又。

一般是怔然观赏魂占的泰山府君祭,猫又听出镰鼬的话中之意,这才惊醒过来。对于镰鼬冰冷的目光毫不在意,事已至此,猫又倒是泰然,只是迳自走向坐倒于地的付丧和玉藻前,蓦地身后一阵拉扯,却是青年阻住了她的去路,回头看时,那松木色眼睛荡漾著,竟似在恳求自己什么。

「别这样……阿诚,猫又说过了,我有非效忠九十九家的理由。」

笑著摇首,她无言地拂过诚粗糙的面颊,那动作让拉扯的手不自觉软化,带著痛苦的眼神目送猫又离开自己怀抱,离开人与妖共处的世界,回到她原应存在的群体里。

「九十九大人安然无恙,小猫又不胜欣喜之至。」

剑傲大出意料之外,只因猫又的声音是如此恭敬,没有丝毫平素的顽皮,只是语气掩不住内质的娇嗔。单膝下跪,猫又的柔软的身子伏得比付丧还低,手掌朝上,轻轻抵住地面:

「猫又误伤九十九大人,实在不知道付丧小姐失踪那般久,竟然会突然出现于此,又遭奸佞所害……」

猫又语气停顿,眼神微一飘摇,似在寻找罪魁祸首的方向,剑傲忙拉著稣亚向内一退。

「猫又大人真是说笑了,小妖素知大人聪明伶俐,深思熟虑,不知是那个人能够害得猫又大人亲自跟监失踪的九十九大人,然后还自己伸手掏暗器,瞄准付丧小姐?」

镰鼬轻轻笑了起来,彷佛真觉得十分好笑,笑声竟然不停,回荡在静悄悄的街心,显得格外诡异。其实他说得不错,这事从头到尾本就匪夷所思,是由许多佼幸与巧合的相遇,外加某人异想天开的催化,才造成如今这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