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不及叫痛,反射想将嚣张的黑蛇赶出身体的领地,一个声音却阻断了剑傲拔剑的冲动,宛如公式法愿「传音」的效果,超越声波和耳膜的传递,直接将讯息转入脑海。
音质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混杂著傲慢,跋扈与严厉的声音:
「现在才回来,你是去天照城逛街吗?」
剑傲大为惊讶,不自觉得游目四望,「传音」有距离的限制,任凭你术力再高强,最多也只能在目可触及的范围发挥效力,对于人妖的作法不禁大惑不解,他在弄什么玄虚?
「……其实你可以不用玩捉迷藏考验我,我小时候一当鬼,常常就是一辈子……」
「谁跟你玩捉迷藏?你遇见沙勒曼德了?」
压倒性的声音将剑傲的苦求逼回,这般使用传音真会将人的精神绷紧。
「沙勒曼德?」
「Salamander,我的蛇,也是神话中的火中精灵。我现在人不在那里──发生了点意外,谁叫你守时观念奇差无比。他们是从小跟著我的双子蛇,拥有少数双胞胎心灵契通的特殊能力,我让其中一只留下那里等你,他的兄长在我这里,透过蛇意的传递,我们才能联络彼此的讯息。」
稣亚的声音优雅而高傲,剑傲可以想像他正以修长的指缓缓抚mo光滑的蛇皮:
「只要沙勒曼德接触到你,我在他身上施了法愿,你想什么,他都会忠实地告诉他兄弟。一但接触点消失,法愿可就会永远失效,你不要自作主张挣脱。」
「可你也别叫他用这种方式……我是病人……」
对于人妖的行迳,剑傲每一次还是只有苦笑的份,望著坚持忠于主人交代问候方式的黑蛇,使尽吃奶的力气紧阖蛇唇,丝丝血线顺著齿痕滴下,苦命的大叔不禁开始怀疑稣亚的动机:
「你何不让他像攀附你一样,缠在颈子上还是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
即使透过蛇的心灵传递,稣亚的声音还是麻利得怕人:
「沙勒曼德的主人只有我稣亚一个,缠于颈项而不攻击是蛇类一族顺服的象徵,你要庆幸,它肯咬你就该谢天谢地,我本来令他咬你脖子的,这样离脑部的神经较近,传达的错误率也低。」
不知是半兽人的颈动脉与人类构造不同,或是稣亚的医学概念与他个性一般特立独行,这类原本应是玩笑的威胁出于人妖嘴里竟似真实的考虑,剑傲不禁首度冷汗涔涔。自己究竟是恶行恶报,还是物以类聚?
「废话少说,」
不让剑傲有发言抗辩的机会,稣亚完全我行我素:
「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对方的语气竟然可以严肃至此,剑傲微感意外。
「你耳朵洗乾净听我说──先深呼吸,万一你躲在什么鬼地方,大叫可行不通,我可不想和一具尸体搭档,还得花钱帮你收尸。」
「我想也没什么更惊讶的事了,茶馆的模样已经让我够骇然。这地方看起来是曾发生过些惊天动地的事件,不要跟我说始作俑者是你,我还不知道你对拆除工作这么有兴趣。」
凝视那曾震慑他的废墟,数处有支持稣亚犯罪证据的焦黑痕迹,叫剑傲想为他辩护也困难:
「你说罢,就算你说你方才和百鬼门领袖打了一场,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感受到另一端心绪明显震动,似乎是这句话触动了对方理志,以至于一向高傲的人妖也蓦然一呆:
「虽不中亦不远矣,你的神通广大倒真出乎我意料,我是当真和百鬼门的人交过手,只不过她是否领袖,还未定案。重要的是,现在我和百鬼门的法定继承人混作一道,还附送个笨蛋保镳。」
或许是因为相隔两层心灵的关系,原本自恃理解力不错的剑傲却突地无法辨识这些字句的意义,诸般违反他思路的讯息在脑海里冲撞蒸发,让他险些儿便停止呼吸:
「你说……什么?」
「真是的,还要我重述一遍吗?你的心灵不乾净,难怪收讯不清。我和他们在茶馆碰面,详情现在没时间细说,总之我总算是取得他们信任,现在正要追上他们,你知道,百鬼夜行──」
剑傲已经无心去听稣亚的罗皂,思绪全在稣亚前一句上旋转,如果人妖在身畔,他一定会抓紧他肩头狂摇:
「你说──百鬼的头领,他们口中的『九十九大人』,如今和你在一块儿?」
「我就说你一定大叫,你就偏不相信。」
沙勒曼德递送的语句显然有些得意,稣亚冷哼了几声,也不问剑傲的精神是否能够承受,迳自将他遇见付丧和玉藻前的经过浓缩成一分钟精简版摘要和盘托出,还加点自夸的旁白加注。若是剑傲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脉络,必定要伏地佩服人妖的组织能力。
敛了敛乾涩的唇,稣亚的声频微微减弱,似乎在忖度著接下来话语的可谈性。
「还有,告诉你一件事。我受了不轻的伤,虽然尚不致死,但是一段时间内,恐怕不能施用法愿,」
稣亚的音质转为严肃,有些嗫嚅。剑傲知道他素来高傲,若非当真走投无路,绝不肯如此示弱,而且是确实对自己以搭档视之,否则就算是濒死状态,谅他也不屑向路人索求一丝搀扶。
然而来自稣亚带来消息的震撼却盖过了那份担心,难掩心中的兴奋,多年的历练勉强维持住他颤抖的语声,作梦也想不到他与猫又的诳语竟一语成谶,剑傲真要考虑开始信仰神祇,如果有容许贪杯和装傻的上帝。
「稣亚……你现在仔细听我说,」
对方的叨念猛地敛起,原因是剑傲的声音竟意外深沉起来,不同于照面的潦倒随便,首次被他唤名姓,稣亚深切感受到他那藏于灵魂之内的深邃。
笑容漾起,剑傲自不知稣亚的疑虑,望著手上咬啮不断的沙勒蔓德,心绪随著声音低语:
「你现在想个办法,把雪女和妖狐引来,我……有话和她们好好沟通。」
蛇身传来稣亚的心念,有些疑惑不解:「你要和他们见面,但是若是他们……」
「你先别问,总之想办法带他们到陆羽茶馆……废墟附近,越快越好,一切成败在你,切记。」
「但你没告诉我为什么……」
对方的抗辩还来不及传送完毕,剑傲却迳自粗暴地扯下手上死啃不放的黑蛇,稣亚的心念随即中断。
「因为,我想作个实验……」
喃喃自语,月光往城的一端没入,焦雷再次蠢动,仰望远方逐渐逼近的两个黑点,剑傲一捏手边长剑,噙起云淡风清的微笑:
「游戏开始了……」
◇◇◇
「玉藻前──」
「玉藻前!」
燕旋檐下,和室的木造深檐总是给人清凉的感受,天照城的炽阳如斯,有个庇荫显然更让人安适舒凉。全座木造的日出广宅下,一地的白色碎石子在阳光下闪著温柔白光,石制踏子延伸至人造山石旁的灯座,修剪得玲珑可人的青松点缀四下,跌宕多姿的枝丫佣懒地爬满空气,更添一番素雅。鹧鸪在庭院里雀跃吟唱,间或啄食偶然遗落的松子,一片安和乐利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