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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178)+番外

受玉藻前役使的狐狸很快地飞身,以尖锐、远古以来便属肉食动物的牙反击看似无害的纸鹤。狐狸的主人分秒不敢松懈,捏诀的右手贴紧唇畔,重覆著一次又一次的咒法,转瞬间漫天的纸鹤已被金狐无差别狩猎,然后吞噬殆尽。

黑影在空中依旧冷静,稣亚甚至可以看见他的笑容,轻蔑的笑容。

对比于玉藻前的急躁吃力,纸鹤的操控者只是微微启唇,若有似无的另一段咒法立时回荡四下,彷佛无一处不是他的声音,无一处不充斥他的术力。

由于距离太远,稣亚听不清内容,就算听清了他也无从分辨这类日出专有的咒术,但令他微感讶异的是,从那清脆娇婉的声音听来,这黑影竟似女子。

新的咒法很快发挥效用,玉藻前的狐狸正为征服的纸鹤而凯旋,冷不防身躯一颤,十多只金黄色的式狐突地血肉洴裂,连凄厉的哀鸣都来不及,全新而锐利的纸鹤自内部破体而出,只只沾染无数狐血,然后纷纷抛下那无辜而残破的小生命,重新以胜利者的姿态飞回主人怀抱。

玉藻前呻吟一声,揽著付丧单膝跪下。「式」的伤害对主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创痛,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那数十只狐狸可说是他所有术力的凝聚,此时一被击溃,宛如自己的心脏被人抽去,一丝血线已顺著嘴角流下:

「你……你……可恶……」

空中的黑影出乎意料地没有趁胜攻击,不知是否犹未泯灭的恻隐之心,黑影只是保持距离,以那种漠视一切的森冷目光静观,稣亚甚至可以读出那目光中厌世,偏激,鄙夷一切事物的冷僻:

「别再自不量力,少了那群杂碎的保护,一对一你是赢不了我的。更何况,妖怪是永远斗不赢阴阳师的……妖狐。」

玉藻前周身落下缨红,粗喘著大气,狐眼露出炽热的火焰,听到这声称呼,血肉模糊的手却兀自紧擒著怀里的付丧,不让恶意的纸鹤碰破她一点皮肤。嘶哑的喉咙终于忍俊不住,牵带血丝吼出口来:

「邪马台!你不要太过份,九十九大人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咒缚』?若是她的力量完备,我们怎么会,怎么会……」

黑影闻言又冷笑起来,稣亚看见那黑绸的衣袖在星子的屏幕前飘荡:

「死到临头的人总有藉口,别把自己说得像受害者一样,好像是我加害于你们似的。你不用觉得懊恼,我告诉你,妖狐,就算雪女的力量回溯,你们也没我办法!」

对方的语气越提越高,虽然始终带有嫉世愤俗的因子,但玉藻前和付丧相拥的举动显然触怒了她的某部份情绪,纸鹤预警似地再次震翅躁动,如惊蛰雷雨,扑天盖地地掩向已经毫无反抗能力,只馀目光可以伤敌的重伤妖狐:

「什么……!」

稣亚正思索双方对话入迷,一时间忘了躲避急遽而来的鹤喙,等到发现纸鹤已逼近脸颊,想要闪开已然不及。热辣辣的痛感刻印稣亚小麦色的光滑面容,一丝横血线赫然悬挂于原先完美无瑕的右颊上。

缓缓移指揭去涓滴的液体,人妖的怒气蓦然腾生,他竟然敢伤他的脸,他的脸!

就算被剁下一手一足,他也未必有现在这样气愤,然而他对自己头脸的尊严却尤为自负,望著手指上的滴滴鲜血,尚不知道是否会就此留下永久伤痕;感受到理志在内心深处被悄悄地焚毁,稣亚默默举高双手,毫不顾忌地抓住了两条削金断发的纸鹤之串。

对方的行动明显地顿了一下,显是猜不到竟会有人如此肆无忌惮的自取伤害,这才确实注意到稣亚的存在,夜空中的目光慑慑,好似质问他之所以干涉私事的理由。

稣亚高傲地冷哼一声,捏紧纸鹤的手很快地鲜血淋漓,他却毫不在乎,双目毫不畏惧地回敬,枉顾对方反应,只让咒文带著报复意味倾泄而出:

「吾忠心的仆人,火蛇沙勒蔓得,为你主人所受的屈辱颤抖罢!循著指引,找出罪孽深重的敌人,令他匐匍于阿蒙的怒意下……」

稣亚一向是懂得控制力量的人,他服从许久以前从东土武学中习得的真理,即随时让自己力量的水瓶保持半满,半满的水瓶方能源源不绝,令人无从预测容量的巅峰。

但是那理论的运作却只在稣亚还停留在理性领域的时候,一但情绪的浪潮盖过思考的海岸,便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让罪人烙上终生的烙印,永世沉溺循环的诅咒!」

玉藻前紧紧抱著付丧娇小的身躯,虚弱的双眼几要睁不开,抬头仰望这难得一见的奇景,红色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以茶馆为圆心的方圆十里,在稣亚双手凝成两股长流也似的火蛇,循著犹滴鲜血的纸绳,盘旋而张牙舞爪地扑向彼端的猎物,与主人一般狂妄,一般愤怒!

纸制的羽鹤受火焰的侵夺,如窜逃似地化成黑灰凐灭于夜空中,稣亚的焰舌犹不放过,蛇般贪婪的火信卷向飞离的猎物,务要将其赶尽杀绝。

术力在他周身自由的流转,红色恶魔的力量攀至高峰,连绵成串的纸鹤与主人失去联络,取而代之的是循线而来的报复者,毫不留情地向进犯者追讨毁容之债。

「你是……什么人?」

黑影终于颤抖地出声询问,虽然轻敌也是原因之一,但对方的力量确然有某程度压倒性:

「竟能单凭术法的火焰破我的『千羽鹤』……」

稣亚薄唇泛起冷笑,这回轮到他回敬不出声的答案,持续鞭策火蛇追捕已生退意的敌人,果听黑暗之中,纸鹤的彼端传来「啊」的一声娇呼,似是火焰所拟态的炎蛇已咬中对方,同时间千百万道纸串倏地收回源头。

完全没有追击的念头,两头火蛇悠游自在地缠回稣亚的身畔,在他布满术力的手腕上盘悬,邀功似地一仰颈子,随即淡化于空气之中。

蛇的主人依旧凝定不动,远望黑影窜去的一方,声音异常冷酷:

「沙勒曼德(Salamander)是火之蛇,亦是掌控火的精灵,一但被她咬上一口,那牙印将会刻骨蚀,深深植于灵魂之内,到死都不能去除!」

对方早已无暇细听他的威胁,黑影短暂地呻吟一声,随即藉著纸串之力朝空中微一腾高,像只飞荡的夜之蝴蝶,几滴缨红的鲜血洒落,人却已杳然无踪。

四下终于宁静,人群早已因此变故逃窜四方,整个茶馆废墟只馀稣亚等三人,还有远处为火光而惊呼的嘈杂声。写著陆羽的茶吊无力垂置地上,一端犹被稣亚的火焰烧著,他现在开始担心剑傲会找不到茶馆和自己碰面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有何居心?」

玉藻前警戒地将付丧往怀中揽紧,盯著稣亚忽地转过的背影,那兀自冒著火光的傲然身躯,语气越来越是严峻: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流浪艺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稣亚始终没有回话,耳朵好似失去了功用,竟是连转身都不肯,只是单手扶著腰,望著那馀烬未消的冉冉火光,半晌再次揭去脸颊伤口兀自不断淌著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