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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置爱情(50)+番外

「这个男人……还是一样这么会吊书袋。」

纪宜边看边忍不住皱起眉头,唇角却不由得微微笑了。

『……回到前文提到的抄袭事件。正如笔者先前所言,原创的概念随着时代演进,一直以来都是浮动不定的。模仿、借用、抄袭、盗版、乃至于智慧财产权,尽数是时代与社会激荡下的产物。但如同笔者强调的,艺术既生于社会中、长于社会中,自当服■既成的社会观念与规范,这点毋庸置疑。

『然而做为一位艺术爱好者,我却试图从另一个面相,看待这样的抄袭事件。那就是一位艺术家,和他的作品一样,生于人群、长于人群,当他的作品曝晒在阳光下,供众人阅览的同时,就无法避免来自人群的凝视。

『人习惯用自己的双眼看事物,随着出身不同、际遇有别,看作品的角度也不相同,优劣的评比、感情的共鸣、传达概念的接收、对作品形描的想像力,乃至于作品与他作品间的相似度,都是艺术家必然承受、同时也必须学习去承受的眼光之一。唯有如此,作品才可能有生命,可以伸展,可以呼吸,可以真正地深植于人心。』

吴瑞的文章接近尾声。不知道为什么,介鱼觉得自己的眼眶,竟似又发热起来,

『艺术离不开人,也只有人才创造得出艺术。反诸于人,或许我们对于那些双手所指的事物,会有更多不一样的思维与视野。』

后面的阳光儿童美术教室特刊非常温馨,版面上散落着介鱼和小朋友坐在地板上,笑着制作各种美术劳作的情景。简单的文章介绍了这次教室的开班缘由、上课内容、授课情形等等,还有孩子们上课时的童言童语。

介鱼有点惊讶,吴瑞细心记下了每一次上课的小小插曲,彷佛在为前一篇文章的结尾背书,整篇报导充满了人的气息。孩子们的笑声、吐息,又再一次透过文字,鲜明地在介鱼的脑海中苏醒过来。

炎夏的最后一个星期三,介鱼带着大量的海棉出现美术教室里。

那是那座「单恋」作品的残骸,既然已经不能再展出,介鱼也不再眷恋过去的作品,他把底座的聚脂海棉分成小块,在家里浸上颜色。亲手把自己作品分解的同时,介鱼终于有一种切实的、事情已然结束的轻松感。

他用那些海棉教孩子们做海棉鱼,热带鱼、鲨鱼、鲸鱼、海葵、小丑鱼和金鱼,五颜六色的鱼种散落在地板上时,介鱼看着那一张张饱受催残的脸上露出的笑容,衷心地觉得,自己能够来到这里、能够学着触碰人群,触碰这些孩子,实在是太好了。

当这堂课接近尾声,介鱼腼腆地告诉那些孩子,今天是美术教室的最后一堂课,这些日子过得很开心,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和各位聚首等等的话时,那些孩子们忽然全都站了起来,包括小乔在内,全都走到介鱼面前排成一排。

介鱼惊讶不已,以坐轮椅的那个女孩为首,她走到介鱼身前,把一朵用软铁丝做的歪歪扭扭的白花,交到介鱼手里,

「老师,谢谢你!你让我每个礼拜都好期待星期三!」

女孩笑着说。而孩子们也各自呈上自己的作品,用罐子做的长颈鹿、用铁丝扭成的日日春、用汽球绑成的长毛狗,还有铅笔组成的房屋形状相框,还有学生用瓶盖的底色拼成了介鱼的人像,看起来竟唯妙唯肖。

他们一个一个送上礼物、一个一个道谢,介鱼就和他们每一个人拥抱,抱到最后一个时,介鱼已经哭到连手也拿不稳了,膝盖上满满的全是孩子们的作品,胸口也塞得满满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小乔什么也没送,他排在行列的最后,看着泪眼模糊的介鱼。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给了介鱼一个大大的拥抱。

和孩子们相偕走出教室时,看见了林先生,他还特地迎上来,想要和介鱼攀谈:「啊,介老师,你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不知道寒假的时候……」但介鱼没有理他,被一个孩子叫去和他还有家长一块拍照了。

很多事情无法释怀、很多真相冲击人心,如果要说解决的话,其实在很久以后,介鱼回想起这件事、以及事件中每一个人的反应时,胸口都会沉甸甸似地疼。

但当他面对自己的创作,重新投入到作品的同时,这些痛苦又像是吃了慢效药一般,随着时间、随着新作品诞生的喜悦,渐渐地被弭平了。虽然还在,但已经刺痛不了人了。

倒是等介鱼静下心来,想要处理小乔的事情时,小乔却在一天晚上主动找上了他。

纪宜恢复朝九晚十的上班生活,小乔特别挑了纪宜加班的晚上,悄悄溜进介鱼的卧房。介鱼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介老师,我要走了。」他慎重地说。

「咦?咦?咦咦?什么?走?走去哪?」介鱼一阵错愕。

「有人要收养我,她和我谈了很久,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我和她都愿意试试看,先住在一起,再决定要不要做母子。」

小乔忽然显得有些别扭,伸手抓了抓耳后:

「啊——就是那个麻烦的欧巴桑啦,喜欢把小米酒当水喝的那个。」

介鱼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得是大锅。自从来报讯之后,大锅似乎就经常出入介鱼家,平常没看她们有什么特别的交流,没想到大锅有这份心,竟然已经多次和小乔私底下接触的样子。介鱼惊讶之余,又不禁隐隐有些了悟。

「你、你没问题吗?和大锅……和老师住在一起。」介鱼问。

「应该是会有很多问题啦!欧巴桑她也说啦,她睡相不好、厨艺不好、家事不拿手、起床气也很糟糕,睡觉时还会把旁边的人踢成重伤,她说她浑身都是缺点,她还说,就是因为她有这么多缺点,她亲生儿子才会因她而死。如果我不怕死的话,就跟她走。」

不知道为什么,介鱼有些憾动:「那……那你觉得呢?」

小乔于是搔了搔脸,有些羞赧地别过了头,

「这个嘛,大人没用这件事,我从三岁开始就知道了啦!没在怕的。可是我想,如果她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我也应该给大人一个机会。」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大锅在下月初就会来接小乔,如果一切没有问题的话,接下来会带小乔去见他的亲戚,最后办理收养的手续。

介鱼在和大锅讲电话确认这件事时,大锅竟哽咽了。她花了半生平复失去一个孩子的哀伤,而将用半生给予另一个孩子未来,介鱼打从心底给予她祝福。

介鱼又投入新作品的赶工中,画室里外又堆满了奇奇怪怪的素材,夜里又是敲敲打打的噪音。小乔走了之后,整个房子像是消气一样空了起来,如果不赶快做点什么的话,介鱼总觉得心头怪怪的。纪宜好像也知道他心意似的,任由他埋头于工作中。

那孩子要搬出去那天,在介鱼替他确认所有行李后,还忽然叫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