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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欧切斯的玫瑰园(5)

“蓬洛纳先生,您的脸好红啊!很热吗?”说话的是对面第四个位子上的少女,她有一头金红色的长发,打着卷儿落在肩上,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外露的天真。

“不,没有,伯恩斯坦小姐。您不用担心。”她是玛丽的表妹,一个很美丽的姑娘。

“但是蓬洛纳先生现在的样子还真可爱呢!”我身旁的贝瑞夫人发出一阵轻笑,用丰满的手臂碰碰我。她是玛丽的姑母,一位极有风韵的贵夫人。

在两位女士面前我的脸更红了,多亏公爵及时递给我一杯开胃酒。

客人们开始在餐桌上天南地北地聊起来,看得出他们彼此都是熟人,而我虽然已经被公爵介绍给了他们,却仍像个外人一样插不上嘴。我多么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关于玛丽的往事,可这些人仿佛有了默契似的,女士们都只顾聊着伦敦社交圈子里的风流韵事,而男士们则满口不离政治。我脸色黯淡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只想早早结束这顿晚餐。

“怎么了,对厨师的手艺不满吗?”公爵凑近我的耳朵轻轻问道。

“不、没有!很好吃!”我急忙咽下一大块儿。

“不要想太多。”他摇晃着一杯鲜红的葡萄酒,“其实这些人也只是认识玛丽而已。”

“那为什么要请他们来?不觉得多事吗?”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抱怨。

“这个是面子上的工夫。”他冷冰冰地向我解释,同时面带微笑朝那边的希爱娜男爵夫人举杯致意。

“大人!”门突然开了,麦克韦伯管家急匆匆地走进来在公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客人们都停止了交谈,惊讶地看着他们。公爵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出了什么事儿吗?”我安自猜想,刚冒出这个念头,一个满身雨水的男人便大刺刺地走进了餐厅。

“对不起,各位!”他大声嚷嚷着脱下外套,扔给仆人,“我的马车在半路上坏了,又淋了雨,没赶上这顿晚餐啊!”

餐厅里鸦雀无声,只有伯恩斯坦小姐刷白了脸,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欢迎你,弗里斯。”公爵从座位上站起来,“快坐吧,你一定饿了。乔伊,去为沃伦先生准备一副餐具。“

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大大方方地在最尾端坐下来,竟没有向公爵道谢。客人们面面相觑,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我打量着这个身材健壮,长相英俊的不速之客,一点儿也想不起他是谁,玛丽生前没有告诉我她有这样一位亲戚。

晚餐的气氛变得很诡异;客人们大部分都停止了交谈,只是相邻的偶尔窃窃私语。我有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看公爵,他却始终对我微笑着。

我猜想这位客人也许与在场的人有极其微妙的关系,“但是这不关我的事。”我冷酷地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只有明天的葬礼才是最重要的,我的玛丽才是最重要的。”

[二、 谋杀]

两次参加爱人的葬礼是什么滋味呢?我觉得自己仿佛两次被埋进了冰冷的土地。

高大的橡树围绕在墓园周围,阳光穿过树缝投下一地的光斑。穿着丧服的一群人站在这片空地上,像静默的乌鸦。

我突兀地怀抱一大捧百合站在公爵身旁,在我们面前,亚森·加达神甫穿着白色的法衣为玛丽念祷词。他的声音清越而沉稳,一声声远远传出去:

“上帝,您那里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一代又一代,甚至山未形成,海未形成,您已经创造了大地,创造了世界……从永恒直到永恒……”

这时我能听到玛丽的笑声在耳边回响,像风铃般清脆:

“你为什么娶我,让?因为我漂亮吗?”

“因为你从里到外都很美!”

“那知道我为什么会嫁给你吗?”

“因为你怜悯已经为你发疯的我!”

“不,是因为你勇敢地抱着紫罗兰冲到我面前,而不怕我叫警察!”

……

“啊,万能的上帝,我们因此而不惧怕,哪怕山在塌,海在陷……”

……

“医生,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成为你的听诊器,这样你就永远把我带在身边了。”

“那我会是最无心工作的医生。”

……

四个壮汉把棺木慢慢放下到墓坑中,我把怀里的百合撒在棺盖上,黑色的泥土渐渐把它们掩埋,沉重的墓碑竖了起来。

“我是复活,我是生命;尽管她死了,她却活在我心里。她会复活;生活在我心中的人是不会死的;我是生者,也是死者;看哪,我将永生!”

再见了,我亲爱的。

客人们陆陆续续划着十字走出墓园,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

“蓬洛纳先生,您可以到教堂里继续为夫人祈祷。”神甫走过来劝我;他脸上的微笑真像天使,发丝拂过耳边,美得纯洁无暇。

我多希望能听从他的建议,可是双脚却仿佛生了根一样。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待在玛丽的身边。

一只大手拍拍神甫的肩,悄悄地把他拉走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我和玛丽,我所有的坚持与自制在静谧中全部崩溃,滚烫的眼泪再也无法隐藏。我吻着冰冷的墓碑,靠在坚硬的石头上叫着她的名字。我从没有想象过失去她的日子会怎样,我极力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与认识她以前没有区别,可是原来一切都没有办法回到原点,已经两个月了,我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虚弱的外壳。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站起来的时候,双腿竟酸痛得厉害。我必须回去了,再待下去我会死的。

刚刚转过头,邻近的墓碑是有样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块洁白的手帕,叠得方方正正,右角上有几个深色丝线绣成的字母“J·St·C”。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放进怀里。

等我回到城堡,天已经快黑了。

麦克韦伯先生带我去餐厅,一直盯着我苍白的脸:“您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一定很饿了吧?大人已经吩咐过,如果您回来就先去用餐。请原谅,我中午就想去请您回来,但是大人说还是不要去打搅您。”

“谢谢你,劳伦斯。”我勉强扶住楼梯,“请你代我感谢公爵大人。我累了,只想睡一会儿。”

“可是,蓬洛纳先生——”

“让——”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麦克韦伯先生抬头看见他的主人正站在二楼楼梯口。

“大人。”

公爵朝他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正想和蓬洛纳先生谈谈。”

他已经换上了轻便的白衬衫,松松地敞开领口,沿着楼梯朝我走下来。我扭过头,想遮掩浮肿的眼睛,他却直直地在我面前站住了:“让,你的脸色真让我担心。怎么样,还好吧?”

“不,没事……我只是累了。”我的鼻端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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