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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70)

沙老公眼睛一眯,扬手象扔块大石头似地把黄鹂儿往王白石身上砸过来,王白石接应不迭,忽忽的袍袖御风声里,沙老公疾速欺近,反手拔出深扎进肩头的断剑猛向王白石刺去,王白石哇啊一声惨叫,捂着左眼栽倒在地,疼得全身抽搐。

沙老公扔下断剑,胡乱用衣服抺一抺肩头的伤,揪起黄鹂儿扛在肩上,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抬脚就往神殿外狂奔。黄鹂儿先只顾着扭打吼叫,等到两个人都出了神殿,原本敞开的大门慢慢合拢,发出沉重的声音,她猛地醒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扳住沙老公的胳臂,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背上,沙老公只觉得好象被咬掉了一块肉,怪叫着把黄鹂儿摔出去老远,重重跌在通往入口处的台阶上,额角正磕着台阶尖角,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沙老公骂骂咧咧地重新拾起瘫软的黄鹂儿扛上肩,顺着台阶掠身上行,很快回到了汉白玉祭坛上。一层层塌陷形成的台阶,又一层层拱起恢复了原状,速度很快,连续的声音很清脆。

这声音唤醒了摇摇欲坠的黄鹂儿,她被扛着,沙老公的肩膀正好抵在她腹部,压迫得有些无法呼吸,头又昏又沉,意识模糊。头颅倒悬着,一头长发直拖到地面,她勉强抬起头地看着慢慢合起的地宫入口,泪水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滴落。

“不要……救他……他还在里面……皇上……皇上……”

沙老公等到最后一级台阶合拢,汉白玉祭坛上重又出现了那朵莲花石刻,这才放心地大笑着,往宫外跑去。

颠动时腹部的挤压更痛苦,黄鹂儿有点想吐,无助又无力的向着越来越远的汉白玉祭坛伸出手去。可是越来越远,沙老公毫不留情地转过一处殿角,黄鹂儿绝望地喑吼着,:“皇上……殷释……殷释……”

王白石满脸是血,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见了神殿石门合上时的重重撞击声,整座神殿也在这撞击声里微微颤动。穹顶银镜里的光由碧转白,依循着刚才光点涌入的路线,又开始慢慢向外溃散,光圈从银镜里退出来,每向下滑行一截,神殿里的光线就黯淡一些。

王白石使劲用袖子抺净右边眼睛里沾上的血,跑到碧血池边往里看,平静无波的碧血里,哪还看得见半片衣角。他是碧族人,又多年侍奉圣女,即使在这样生死危急的关头,也下意识地不敢唐突圣女,颇犹豫了一阵子,这才打算跳下血池去捞人。

此刻光圈已经完全退出了穹顶,滑落至墙与顶相接的地方,留在那里的光圈也开始消失,王白石忍着剧痛咬着牙,正待跃下。

碧血池里突然涌起一朵涟漪。

紧接着又是一朵。

更多的涟漪从池底泛起,象是有人点了一把火,烧沸了这一池碧血。隐隐有吟哦声在神殿内响起,四面八方互相鸣和,象一曲永远唱不完的清歌。

王白石瞪大右眼,看着涟漪的中心里,慢慢地涌出一个黑色身影。碧绿色鲜血从殷释乌黑的头发和光滑的皮肤上滴落,在越来越黯的光线里,他看起来象是个妖丽的鬼魅,踏浪而来。

“皇,皇上……”王白石被此刻殷释身上的气势摧折,情不自禁双膝跪地,喃喃呼唤。殷释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眉头皱起,抬起垂在体侧的左手。

他有力的大手中,握着一把通体鲜红的长弓,也有碧血从弓身上滑落,每一道碧血滑过的轨迹上都有碧绿色光线倏忽闪动。

引雷神弓利器无双,弓下亡魂不知凡几,深埋血池底不知多少年,终见天日,弓弦便嘤嘤震动不拨自响,神殿里的吟哦声同时停住,在这君王般傲岸的神兵面前噤声膜拜。

殷释左手用力握紧弓柄,长臂平伸,右手微抬向王白石,沉声道:“箭来。”

王白石立刻明白,跑下高台捡起沙老公遗落在这里的拒天箭,双手恭敬交给殷释,殷释左手执弓右手执箭,站在高台上玉壁下抿唇而笑,一双深邃的眼睛精光湛湛,不象是挽弓待射的年轻君主,倒象是贵气风流的世家子弟,一夕缠绵后不告而别,只把手里撷的这朵新开蔷薇,轻轻留在情人的妆台上。

架箭在弓,双膂用力,这盖世神弓呻吟着被缓缓拉开。弓身越弯,上面的火红颜色越炽烈,在卫帝殷释如抱满月的怀里,成了一只燃烧的火环。拒天箭搭在引雷弓弦上,知道自己时隔数百年终于又将被奋力射出,激动得也焕发出异样神采,乌黑箭身上泛起古怪的金色图案,在脱弦而出的那一刻,整只长箭变成刺目的闪电,向着神殿石门纵身而去。

与普通弓箭不同,从引雷弓上飞出去的拒天箭速度极慢,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出它是如何旋转着往前滑行,好象不是在空气中,而是在一种更加浓重的、如水般的物质里穿行。却挟了难以言喻的力量,神殿内静止的空气被箭尖穿透、撕裂,再也难以愈合,长箭划过的地方连光线折射的角度也异于寻常,透明的空气泛起白光,形成一个雾茫茫的甬道,甬道中积蓄起无法想象的力量,猛地击上厚重石门。

沙老公已经望见了高高的宫墙,他忍住肩头剧痛发足力气狂奔,只要跃出宫墙,外头就有准备好的马匹,驱马飞奔离开,过上两三个月养好伤再回来,仍然利用黄鹂儿的碧血打开地宫,里头的殷释和王白石肯定早就死了,神殿里的秘密,全部都将留给他一个人。

跃上高墙,沙老公扶着墙头深吸一口气。与侍卫打斗时已经受了伤,驱动碧玺引发黄鹂儿的神力也费了他大办余力,勉强刺伤王白石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跑到这里真是没什么力气了。

老了老了!沙老公头一回在心里这样想着,有种年华如水逝的感伤。回头再望一眼这荒芜的离宫,这承载了他无数希望与哀伤的地方,他甚至有些眷恋地叹了口气。

远远响了一声闷雷,随即地面开始剧烈摇晃,沙老公差一点就被晃下墙头。沙老公知道出了变故,可还不明白是什么变故。此时此刻走为上计,他扛起黄鹂儿跃下墙头,落地还未站稳,身后就有一道金光冲上高空,离宫中摇摇欲坠的废旧宫殿被一股强大气流冲得又坍塌数间。

沙老公站定回望,飞扬的尘灰里,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他刚刚跃下的墙头上,天空中的金光还未完全消散,朔风横卷寒云,月光也变得沉寂。

殷释面若寒冰,冷冷看向横须怒目的沙老公,引雷弓一击之后犹不靥足,弓弦响动地更加剧烈,期待再次大发神威。

“引雷弓!”沙老公惊呼,明白了为什么殷释可以逃出生天,没想到误打误撞地将他击入血池,竟然被他得到了这已经失踪数百年的碧族神器。是天意么?沙老公咽下喉间的一点腥意,抱住无力的黄鹂儿,五指指尖长长的指甲掐在她颈间,迅速念动咒语,可实在是气力不继,他胸前衣襟内的碧玺只是透出一小股绿光,很快便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