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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25)

许久以来羡陵深处的人们都是通过特别豢养的信鸽与外界联系,鸽子飞行速度很快,从石山庙宇到天坑崖畔只要一刻功夫,象是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灰白色的线。

这道灰白色的线在将将飞过崖顶的时候突然一个剧烈的折弯,笔直向下坠落,崖顶上春意葱茏的低矮灌木丛里飞窜出个深色人影,跃起握住鲜血喷流的信鸽,从足上拴着的细竹筒里抽出纸卷,打开看后,用力把纸卷碾碎,纸屑抛下深崖。

入夜后低沉的天坑里墨一样黑,穿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闪身避过两个巡夜的尼姑,悄无声息跃上一堵灰色高墙。墙内是个不大的院落,简舍三间,东厢那间亮着灯,窗上映出个女人的身影,分明挽着髻,应该不是她。西厢那间顶上有烟囱,应该是厨房。

只剩下正中那间门扉紧闭的堂屋。

他自幼习武,轻身功夫了得,跃下高墙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蹑足侧行,从腰间取出装着蒙汗药的竹筒,从门缝里吹进东厢房,不多会儿屋里扑通一声。

找了这么久,终于人就在眼前!

他挑挑眉,走到堂屋伸手轻推门,没有响动,门应手而开。四顾无人,快步走进去站在床边俯身,掀开帐帘一手拉她一手去捂她的嘴。

“别怕,鹂儿,是我!”

床上的人面朝里睡得正香,乌黑长发拖在枕上。被他的动作惊醒,她转过身来。

他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寒光一闪,喉间发冷。翻身坐起的美貌女子面色惊惶,帐角里有柄长剑鬼魅般伸出,指着他避无可避的咽喉。

他僵硬地看着一名尼姑拂开帐帘走出来,微笑着对他说道:“怎么来得这么迟?”

身高体阔的大汉被捆成一团连夜送进京城。揭开蒙眼黑布,他看见坐在面前椅上安适饮茶的是位年轻锦袍公子,公子微笑着挥挥手,有人走过来,割断捆他的绳子。

松松胳臂,人到此时反而平静,他活动着双腕,坐在地下狠狠看向锦袍公子:“黄鹂儿呢?她在哪里?”

锦袍公子呵呵一笑:“她很好,比你好。”

他想站起来,血液飞速在刚刚解开束缚的四肢里奔流,酸酸麻麻刺痛着:“你是什么人?想把黄鹂儿怎么样?若是胆敢伤她分毫,我……”

锦袍公子略提高声音打断他:“你也成了阶下之囚,说这样威胁的话,自己觉得有意思吗,黄鹰儿?”

黄鹰儿瞪眼盯着锦袍公子。

锦袍公子又低声笑:“我知道你活着,一直都知道,也一直……在等着你!”

黄鹰儿一双大眼渐渐变得通红,他怒目凝神,仿佛想用眼光刺穿锦袍公子的身体:“你……你……你究竟……”

锦袍公子仰天大笑:“我是谁你到现在还猜不出?黄鹰儿,你妹妹都能从火里逃生,你觉得我会相信那把火这么轻易就能烧死你们黄家人么?”

锦袍公子站起来走到黄鹰儿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把所有秘密说出来之前,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从阎罗殿上拉回来!”

第 23 章

贴身随从捧着一只托盘,轻轻放在殷律面前:“这家伙骨头硬,到现在没说一个字。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殷律点头道:“时机未到,本来也不指望他吐露多少,让他吃点苦头而已。你下去吩咐一声,这就歇歇手,找几个妥当人看着他,出了什么差错,唯你是问。”

随从躬身称是,殷律一手撑着书桌桌面,另一只手在托盘上扒拉。黄鹰儿劲装夜行身上并没有带什么东西,一丁点儿散碎银子、一包暗器、一小瓶金创药、一捆细长坚韧的绳索和一只狭长革囊。这几样东西里看不出什么玄机,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路货,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殷律的目光渐渐被那只狭长革囊所吸引,他拾起革囊来仔细观看,粗硬牛皮制成,一尺多长,说它象个囊袋吧,又细窄了点,说它象个腰带吧,又粗阔了点。囊袋里空着,打开盖子凑近光仔细看,牛皮内里粗糙的表面上分明有金属长期磨擦留下的黑痕,笔直一道。

“这里面的东西呢!”

随从回道:“从他身上解下来的时候就空着。”

空着?

黄鹰儿绝不会无端端在腰上拴个这么硌硬的东西去救妹妹,这里头必定藏过什么重要的物品!

殷律伸出手指在囊袋里的长长黑痕上轻抚,粗粗的触感。他轻轻笑了一下,人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真有道理,苌弘圣女的秘密,看来已经不能称之为秘密了,知道它的人,远比想象中多了很多。

站在极眺入云表的羡陵石山古庙钟楼上,腐淤天坑里腥味十足的空气涡卷着,遮住远处渐渐沉入石崖那一头的夕阳。钟楼里的巨钟足有丈许高,钟面上铭刻着繁复扭曲的古代文字,近地处的图案被无数次手摩挲得雪亮,高处则是蒙上厚厚的铜锈,黯畏深沉。

延已大师双手执住悬在钟前的钟撞,一下一下用力向钟上撞去,前一声余韵未绝,后一声龙吟又起,一连十八下巨大的撞击,震得视线都在颤抖。

“执戈。”

身后有人轻唤,最后一声钟响渐渐湮没,延已大师放下手里的钟撞,头也不回沉声道:“贫尼延已,俗家姓名不要再提起了!”

殷律一步步走上钟楼,玄色长衣下摆被风吹起,他英俊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仿佛这里不是阴森的羡陵,而是他肃阳宫后阳春三月里的花园:“呵呵,喊惯了,十几二十年,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还请大师担待。”

延已没有戴尼帽,三千烦恼丝尽褪的头颅光洁圆滑,她冷哼一声走到钟楼边缘,手抚在粗石垒成的栏杆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为了那只牛皮袋中的东西而来?”

殷律点头:“正是。”

延已打小就是火爆脾气,入佛门这些年来一点没有消磨掉她凌人的个性,她忽地转过身来冷笑不止:“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劳动您二皇子大驾光临?”

“执戈。”

“这么多年了,这是你第一回要我帮你办事,若不是事关重大,你恐怕不会来找我。殷老二,别人或许惧怕你,我却是不怕,还想把我蒙在鼓里叫我对你乖乖地俯首贴耳,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太响!”

殷律摇头轻笑:“执戈,你怎么这么说?”

延已个子在女子中算高大了,站在殷律面前还是需要仰起头:“少在我面前明知故问!你以为我在羡陵就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了!我是为了谁自愿剃度,又是为了谁被关在这个不死不活的地方?殷老二,别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你若有胆子动赵执戟一根毫毛,我赵执戈发誓今生今世永不与你罢休!”

“执戈,你这是哪儿听来的流言……”

“没有流言能左右我!”延已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翻折多次已经磨毛了边,殷律接过来看,上头是赵执戟刚劲的字体:慎待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