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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22)

碧族人口稀少,懂得神咒的人就更少,操纵神咒除了冗长繁杂的咒语,还需要十二根银钉。这十二根银钉是苌弘身上的骨头所化,神迹突显那一夜,被族人从已经腐蚀的棺木中取出。碧族中有祭司四人,每人分掌三根银钉,需得四人同时念动咒语才可以发动神咒。

可是十年前周朝彻底覆亡后,碧族为国殉难,据说已经全部灭绝,原本苌弘圣女的事情在周朝就是个绝大的秘密,时至今日知道的人就更少。

殷释坐在灯下,把玩手中银钉。这根银钉跟普通的银子不同,上面好象还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钉头莲花花样不复杂,但仔细看时,十二朵聚合的花瓣,瓣瓣皆有脉络,极细极细的纹路并不是简单组合,当中必定有种特殊的规律。

他把银钉在手心里比了比,想象着它贯穿血肉时的情景,锋利三棱上开有血槽,分明是为了取血而凿,那只黄鹂儿,被刺穿翅膀之后,还能不能飞翔?

苌弘圣女的事情他所知并不多,只是影影绰绰从故老的宫人那里听说过二皇子的母妃曾经是个神秘的人物,除了终日独居离宫之外,还长了一双可怖的碧绿色眼睛。其实殷释见过她的,他印象很深刻,就在小时候父皇带着他们兄弟三个到离宫中渡夏的那一年。离宫中也有高台,就象皇宫里刚被火焚的登雀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跑到那里玩,看见斜阳里的高台边站着个萧瑟的背影。蓝色衣衫的女子慢慢转过头,薄纱覆面,身姿旖旎。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碎了手里握着玩的瓷虎,蓝衣女子扶起他,帮着把扎进手里的瓷片取出来。

他看得分明,那女子两只手中都有伤痕,狰狞恐怖的暗色伤口,愈合多年,还是高高隆出皮肤表面,印在洁白的皮肤上,象一场噩梦。

再看看这枚银钉,如果被它钉穿过血肉,恐怕就会留下那样噩梦一样的伤疤。

可是那个全身没长几两肉的小丫头,她身体里的碧血,当真象传说中讲的那样,拥有足以让周国安定富足上千年的神力?这一切莫非只是以讹传讹故弄玄虚?

殷释笑笑,把银钉往桌上一抛,对门外那道影子沉声道:“既然来了这么久,怎么不进来?”

黑袍人缓步跨进书房,躬身道:“见大皇子正在沉思,属下不敢惊扰。”

“去看过了?怎么样?”

“这个……不好说。”

“哦?”殷释扬眉,“怎么个不好说法?”

黑袍人身子躬得更低:“单凭一双碧瞳属下还不能确认,如果……如果能得黄姑娘一滴血,用这枚银钉一试便能确定。”

“一滴血?”

“是。只是大皇子吩咐过不能伤了黄姑娘,故而属下……”

殷释看看他,沉声道:“你告诉我,怎么试。”

陪着黄鹂儿到皇庄来的自然非阮仙莫属,名义上是来侍候,其实她离大皇子远远的,毕竟是皇子,再怎么轻车简装,跟来的内侍宫女还是有一堆,从头到脚从起床到睡觉都安排好好的,黄鹂儿只要远远留在大皇子的视线之内,就算完成任务。总之不管大皇子怎么问,她只要推说不认识那个刺客,就完了。

她自己这么硺磨着,还安慰比平时谨慎一百倍的阮仙。阮仙当然不会象她这么单纯,别的不说,大皇子何许人也,经见过的美人成千上万,黄鹂儿除了一双突然变异的绿眼睛之外哪一点吸引人?大皇子居然这么拉下身架主动开口向弟弟要个女人,单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就足够让人生疑。

怪不得临走时候二皇子的脸那么难看!

阮仙叹口气,梳完黄鹂儿的头发,把梳子放在梳妆台上:“黄姑娘,这儿不比肃阳宫,咱们一举一动都要仔细,好歹熬过这一个月。”

“我知道。”黄鹂儿摸摸脸,从镜子里看看美丽的阮仙,唉一声:“阮仙姐姐,你真漂亮!”

阮仙笑笑去收拾床铺,黄鹂儿两只肘撑在梳妆台上,托着头,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昏黄灯光下,碧色不是那么明显,只是比以前乌黑的瞳仁稍微暗一点,她掠掠刘海,眨眨眼,又眨眨眼,无奈地做个鬼脸,起身去睡觉。

阮仙轻轻把油灯吹灭。

眼前那片明亮的镜子突然变暗,过了一会儿,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依稀又能分辨出屋里大概的模样。

梳妆台紧靠墙,除了站在那儿的殷释和几个心腹,没人知道其实妆台上的镜子内有玄机。父皇建这样的密室,是建国后为了对付几名恃功自傲的将领,墙上留有隐秘的气孔,他能听见镜子那一边所有的声息。

黑暗里,闭起眼,有她轻解罗衫的声音。

望天阙上那个背影,火红的,狂风里,腰肢那么细。她缓缓回过头来,碧绿的眼睛里,一寸秋波如剪。

她应该是钻进了被子里,他听见一声适意的轻叹,他突然有种渴望,如果她那双红唇是贴在他的耳旁,她的喟叹直接吹在他的脸颊上,她的……

殷释咬着后槽牙,急步走出密室,关门的时候不小心稍重一点,屋里的阮仙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什么动静?”

“啊?哪有动静?”黄鹂儿翻个身,嘻嘻笑:“难不成皇子住的地方也有老鼠?”

一连数日安然无事,大皇子不顾身上有伤,每天出去打猎,天不亮出门,天黑透才回来,黄鹂儿把小小的皇庄逛了个底朝天,对这里的宫女内侍只说自己是西南方的夷仪人,所以长了双绿眼睛,时间久了,甚至连黄鹂儿也开始习惯自己眼睛变色的现实。

只是午夜梦回时候,时常会突然觉得很烦燥,全身上下火烧一样热,象有什么东西挣脱欲出,心跳得象在擂鼓,全身惊颤着醒来,出一身大汗。

这一天又是这样,还好没有惊动阮仙,常常半夜里吵醒她,黄鹂儿觉得有点不过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汗湿黏腻十分难受,心里又燥热,黄鹂儿又躺一会儿,披起衣服轻手轻脚推开门,想在门口坐一会儿吹吹风。

出门还有两三名宫女没有歇息,当一天的班了,正坐在花架子下头低声说话,见黄鹂儿出来,都嘱咐她回去多穿点儿衣服,夜里风凉。黄鹂儿笑应着,索性越过她们往院子后头走,这儿是宫女住的院子,比较僻静,她记得再越过一排房子有个小小的石亭,那里应该没有人。

还没有开花的藤萝从亭顶垂下来,很茂盛,有几枝差一点儿就拂到黄鹂儿的头顶。她掸掸石凳上的灰坐下来,迎着风深吸一口气,觉得舒服很多。

自己从小不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吗,不管出多大的事只要头一碰到枕头就呼呼大睡到天亮,怎么现在居然开始失眠?失眠这玩意应该是苏姐姐和阮仙姐姐那种柔弱美女干的事,她这种野丫头,怎么也染上了这么文明的毛病?

看看一天的星,想起归宛城外的月河。

殷公子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对自己那么冷淡,是不是也因为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