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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眷浮生(39)

每年年底会计都忙,就算平时的日常账务做得再好,年底出年报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加班。仓库要盘点,往来账要核对,款项收收付付,银行一天跑几趟,企业所得税汇算清缴也是个力气活。

好在今年企业效益不错,老板心情挺爽红包挺厚,于夏晚虽然没干满一年,不过估计是小万帮着说了不少好话,年终奖还是按全年的发放。

这就要过年了。

老板是福建人,提前一个星期全家就飞回去。他一走,下面的人跟着溜溜跶跶全窜了,小万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于夏晚是新晋员工,留守的任务自然交给她,她跟一个上海本地的小伙子一起坚守岗位到了大年三十上午。

朱蕾打了不计其数的电话喊于夏晚回去过年,于夏晚都婉言谢绝了。去年的年过得太幸福,她不想太早让新的回忆覆盖上去。

可是人活着总要自得其乐吧。于夏晚买了不少好吃的,堆在小桌上,吃着看春节晚会。才九点钟,各地发来的贺年短信呼呼响,她一边看着一边笑。挑个有趣的重新编辑下打算群发,选择号码的时候,就翻到了秦捷的号码。

选,还是不选,这是个问题。

铃声突然响起来,于夏晚一个没拿住手机掉在了地下,她抖抖索索捡起来放在耳边,刚想斟酌下语气来个恰如其氛的开场白,听筒里头就传来一个歪腔跑调的歌声。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朱蕾家的一对活宝一个唱的快一个唱的拖,一个调门在亚的斯亚贝巴,另一个调门在斯堪的那维亚。于夏晚听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朱蕾接过话筒:“别光笑,跑得了你跑不了红包,过两天我们全家杀到上海去,你先把压岁钱预备好!”

“你们要过来啊?”

“嗯哪,到时候陪我逛街,好久没跟你一起逛街了。”

“什么时候?”

“没定呢,说到就到,这两天闺中寂寞就忍着点吧,表让我捉奸在床哈!”朱蕾说着奸笑。家里老老小小都熟,一个个轮流在电话里祝于夏晚新年快乐。杜明衡最后一个拿过电话,于夏晚先祝他来年财运亨通,然后低声道:“老杜,这一年……你辛苦了!”

杜明衡嘎嘎笑:“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继续发短信,于夏晚想想,还是选上了秦捷的号码。

放下手机只觉得屋里静得难受,坐在沙发上四处望望,这么小的屋子里空空荡荡。于夏晚把电视的音量开大一点,热热闹闹地孤单。

洗完澡头发也懒得吹,用浴巾包包就上了床,靠在床背上,身边摆着零食和垃圾桶,手上抓本刚借的书。书楼下新开租书店里随手拿的一本,架空穿越文。男女猪刚见面没多长时间就打着滚上了床,激情大戏一场接一场,男猪那个BH,时间那个持久,花样那个繁多,地点那个随意,于夏晚越看越投入。

看得正入神有人敲门。于夏晚愣半天才颤颤巍巍喊一嗓子:“谁,谁啊。”

没动静,于夏晚赶紧把头上浴巾拿下来,冲到洗手间去扒拉扒拉头发,又扯过毛巾擦擦嘴,过去开门。站在外头的是笑容可掬的房东夫妻。房东家住楼下,想着楼上这位孤单的女房客,年三十晚上过来慰问下,送了点水果。

于夏晚连口道谢,回房里拿了公司分的一点木耳香菇之类干货送给他们,房东不肯收,于夏晚坚持说自己不开伙,留着也浪费,死活塞了过去。

关上门还没走到床边门又响,于夏晚笑咪咪拉开门把手:“还有事吗阿姨?”

这回终于是秦捷。

他在走道昏黄的灯光下,面色沉静地看着于夏晚。房东夫妻俩还没走下去,站在台阶上警惕地看看秦捷又看看于夏晚,于夏晚笑着朝他们摆摆手,犹豫着把秦捷让进了屋里。

人一进来于夏晚就后悔。房东装的空调质量奇差,开了也就比不开强一丁点儿,她上穿一件粉红色的花棉袄,下穿一条灰不灰蓝不蓝的羽绒裤,脚蹬一双跟棉袄配套的大猫头棉拖鞋,齐耳短发华丽丽湿淋淋地乱着,满嘴都是瓜子的香味。再看床上被褥凌乱,吃的喝的看的都有。

秦捷身上有酒味,他垂头看着她,低声道:“新年快乐于夏晚。”

于夏晚笑笑:“新年快乐。”

每个眼神都是可一不可再,看不清,看不懂,就是错过了。秦捷很快转开眼,打量这间小屋子。于夏晚脸上有点发烧,强做镇定地让他坐在沙发上,又倒杯白开水放在小茶几上:“不好意思,我这儿没茶叶。”

他坐沙发,她就只好坐床边,尽量不去看自己脚上的鞋。

秦捷手机响,他拿出来看看,笑笑,又收回口袋里:“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过几天回美国,如果没什么事……估计一时半会的不会回来了。”

除了轻轻嗯一声,于夏晚还能说什么,她甚至都不怎么敢正视他的脸,所有的勇气已经用完。在她心里仍然有所渴求有所希翼的时候,她能做的只不过剩下了沉默。

“有个事拜托你,我不在的时候,偶尔回老宅去替我看看妈妈。”

“好的。”她想微笑,“……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

“定下日子了告诉我,我去送你。”

“不用了。”他站起来,“咱们就在这儿告别吧。”

防盗门咣当一声关上。

于夏晚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甚至再见也说得这么匆忙,甚至她都没来得及说一声保重。

这个节日里,这个时刻,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这么难过。她宁可他离开的时候不要说这一声再见,她宁可他不告而别。美国太远,对他而言只是一张机票,对她而言就是难以逾越的距离。

就这么难吗秦捷,原谅就这么难吗?

屋里还留着他的气息,仅仅是这么一小会儿的驻足,已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电视里一阵又一阵哄笑声,她愤恨地听着,冲过去用力关上电视。然后扑过去拉开门跑下楼梯。

一圈又一圈转下去。楼下横七竖八摆满了汽车,于夏晚急切地四处寻找,沿着车道往小区外头走。

每一扇窗都亮着,街上没有一个人。除了大棉拖鞋走路噗噗的声音,就是于夏晚的喘息声。

再也没有他。于夏晚的心就浮在嗓子眼,她不知道怎么让它沉下去。

越走越不想回头,已经上了大路。远远看见一辆红色的车子拐过弯去,于夏晚不假思索撒开两腿往前跑。可她跟着也跑过十字路口往红车离开的方向张望时,看到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路口有值勤的巡警,看到她的狼狈样子快步走过来,于夏晚不想理他们关切的询问,扭过身子往回跑。

秦捷的汽车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坐在驾驶座上,嘴上叼着一根烟。

一切其实已经安排就绪,到了这个时候,不需要再伪装。一直在等着他,现在她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