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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74)

种种特征,都变得和镜之一样了。

但我不敢去听偶尔出现的敲门声。

我怕将镜子交出去。

我怕就此改变他们的命运。

我孤独一个人。

镜之你为什么要将我放置在这样的空间?

我至今还是不懂。镜之的身上,镜之的周围,太多的不可解。

有时我真的疯狂到几乎想要寻求寂灭,但,我没有寻找到一个人,可以将镜子交付与。

因为我一直孤独一个人,即使敢出门,也不敢听别人的敲门。

呵,在这么下去,真是要疯狂了呢。

会死吗?不,天人的寿命比一般人长。

我不能疯。

如果我疯了,或许,会用那些镜子将这个世界毁掉。

就像小鸫对山林仍有留恋那样,我对这个世界仍有留恋。

有关镜的玄想令我疯狂,必须找一种与镜无关的生活方式。

镜之那个时候,似乎是做刺客对吧。

我似乎不太适合做刺客……或许我适合做医生?

我走近书房,里面出现了几本镜之给我看过的医书。或许这个适合我。我这么想着。

镜之。镜之。镜之。

有一天,我从抽屉里拿出了她最后的晚放在我床头的镜,那面可以用来隐藏真实事物的镜。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这面镜已经用过了。

里面藏了一段真实,可是我不可能知道那段真实是什么。

我将它按在胸口泫然欲泣。

镜之你这个坏人……你在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而且……究竟什么是“真实”?我好怀疑。

镜之消失了。再也不能解答我心中的困惑。

临睡我会用大穿衣镜一遍又一遍地退回过去的时空观看镜之的过去。镜之有时是孤独一个人,有时和其他的小如们在一起。她们相遇,交谈,别离,一切都没有语言,宛如默片。缺少了必要的解释,这种观看只能增加我的困惑而已。

我还是会做梦,梦见别人的梦。我每天晚上带着困惑入眠,然后进入别人的梦境。

有的时候梦里只有哗哗的声响——这是鱼的梦还是水的梦?

我知道那些梦是别人所有,但我不知道是谁的。倘若我早一天知道哪些梦属于镜之,或许就能早一天问清楚镜之的心意。

可是自从镜之离开以后我再也没能接触到镜之的梦,似乎她过去的梦都随着她的飞散而消失了。

就像梦境里的她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但我知道一个地方镜之仍在。是我身体里存留的那面镜。已经死去的镜,在我身体的经脉与血管里继续流动着,无始无终,周转不绝。

这面镜是镜之的父亲,也是镜之身体的一部分。

——已经死了。

抚摸着镜面,她对我嫣然一笑。

另一种终章

我是镜之。这是我做刺客的第一百个年头。

今天清晨,和许多的早晨一样,从梦魇中醒来。似乎只是睡了一夜,却又像几千年一样漫长。枕边怀表的盖子开着——便知道是镜的作用。

可能是长久以来一直在问: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呢,这种毫无乐趣可言的命运。或许问得太多,被这面小镜子发现,就将这种命运呈现给我看了。

不快乐。果然无论什么事,做太久了就毫无乐趣可言。

按照幽明法师的道理,天人失去欢乐便要陷入再一次的轮回之苦。世世供奉佛前,加上由于她体内残存的镜形成的“天眼通”,我想她这一次大概还是会说中。

难道又要从头开始了么,这种命运?

可能真是老了吧。揽镜自照,没有皱纹与白发,但带着一面死去的镜在体内,心也会渐渐地冷下来。

昨夜梦见了什么呢……呵,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有一个小姑娘,梦里我有时似是她,有时又似是我。她的名字我也忘了,只是十三岁的样子,花瓣一般柔软可爱,一声声叫我姑姑,叫我镜之。似乎在几百年前,她还并不是这个样子。是什么模样,我又记不起了。

醒来之前,我看见她跪在秋夜的山溪边,穿着一身加了重重咒缚的红衣。而我就是山溪里她的倒影。她看不见我,只能撕心裂肺地恸哭着,泪水一滴滴落进山溪里,落进我的眼睛,溅开,蹦出一串星光般的水珠。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那个样子,大概很像要出嫁的新娘,我的母亲……对不对?我这么问我身体里沉睡的镜子。里面却没有回答。

再说昨夜的那个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我又意义何在?回想着昨夜的梦,想梳理出一个情节,但一无所获。

那个梦不知为何让我很在意。我必须要找幽明法师谈谈。

一路上我都不停地在脑海里重复勾勒梦里那个女孩的模样,但还是渐渐地模糊了。先是画面上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身上衣服的图案,脚上鞋子的样式,我渐渐忘了。接着丢失的是她的头发。究竟是纯黑,还是有点偏黄,是长还是短,也渐渐不确定起来。然后她的眉眼也丢失了,只剩下了一个身体的轮廓。

十三岁少女身体,娇柔如三月早开的桃花瓣。肩膀窄窄的,身材扁平,胸脯还没有怎么长,只有一些微微的曲线,却已经足够了。

但更清楚的是她身上的气息。澄澈透明,无味亦无色,让人想用一个琉璃罩子将她罩起来保护。想起来她掉眼泪的样子,心里还真的有些不忍。

这些……只是梦吧。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了许多路。

我重新又来到了那家尼姑庵前。正是三月时候。门口的石阶上爬满苔藓——这是一处被时光隐藏起来的尼姑庵。相比我的庭院寂静不少。

门吱嘎一声开了。门里站着一位半百模样的老尼,手里持着念珠,腰身依然挺拔,毫无衰颓之气,面容庄严,肃穆,又慈爱。

和每一次到访一样,她总是提前就知道我会来,哪怕我只是经过此地一时兴起而造访,她总会预先在那里迎接我。

数百年前我也曾经在这里,彼时,正是大雨之夜,电闪雷鸣,出门迎接我的人也是幽明法师。她那时是五十岁模样,带着她宗教徒的虔诚,将那把破烂的油纸伞撑在我身上,皱纹里露出关切。现在那脸皱纹仍是这个样子。几百年了,她并不是没有变老,而是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轮回,却总在同一个地点。

幽明法师比起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笑着向我施了一礼。

我还了礼,一边还礼,一边思忖如何开始今天的话题。

跟着她穿过莲花池,沿着窄窄的青石径,到了后院她居住的茅庐下。坐定。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请用茶。”她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捧起茶碗,就知道之前的思虑全都是无用的。

“今年的桃花依旧很好看。”她放下茶碗,用年长者有些沙哑的声音说着,看着院中的桃树。

我很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