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57)

那怪声回荡在空旷的树林里,久久不绝。我一抬头,恰看见鬼脸的山魈正坐在一棵枯树上对着我咧嘴大笑。

“可怜的女人,呜哈哈!因为怀了孕就要被杀?”

“你是嫉妒了!呜!”

不是这样,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想结束她的痛苦……

“你说谎!呜哈!”

这是真的!我看她太痛苦了……结果就……

“我相信你。”

真的?我仿佛又抓到希望似的,丢下铁锹向那只山魈跑去。没想到它突然爆出一阵狂笑:

“那是不可能的,哈哈哈哈!可怜的女人,居然妄想得到宽恕,哈哈哈!等着天谴吧,罪人!”

我绝望了。

我的血正在慢慢冷却。

我拿起铁锹向它缓步走去。

也许山魈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它中断了狂笑,转而是恐惧的声音:“你,你要做什么?”

我极其轻易就擒住了山魈。

——多么丑陋的生物。你不应该存在。

“你,你住手!”山魈惊惶地大叫着。

请你也去死吧。我低声对它说,也是在对自己说。我的手高高地挥起。

“我诅咒你……”山魈的声音扭曲了。

诅咒,是什么?它张了张嘴,我什么也没听见。管它什么诅咒。

扑滋。

又是血……讨厌的气味。

山魈的心脏在我的手心里。还温热着,因为刚停止跳动不久。我……又杀了吗。

唧,唧。什么声音?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山魈的幼体,正躺在那棵枯树的树洞里。毛没有长齐,眼睛也没有睁开,方才的场面它没有看见,只会唧唧地叫。你……是它的孩子吗?真好,你没看见刚才的事。对不起小不点,是我杀了你的家人。

我抱起它来。它依然只会扭动着小脑袋,闭着眼睛唧唧地叫。请你换一个地方住吧,小不点儿。这个地方我要用来埋葬那个女孩。

我栽了第一棵桃树。

那个被我杀死的女孩叫做小如。她说这是庵里的尼姑为她起的名字。我遇见她,是在她十岁的那天,我作为刺客的一百个年头。她坐在开得正艳的一树桃花上,那姿容比起周围的花枝,竟没有减色一丝一毫。相反,桃花远远不如她那样纯净无害。

这样可爱,以至于我想将她收藏下来了。我问她:“你的家人呢?”

她那时正抚摸着一朵花的花瓣,听我这么问,便低下头望着树下的我。那婴儿般的眼神直接照进我心里最幽暗的地方。

“我没有家人,我住在庵里。”她说。声音就像水晶铃铛一样好听,完全不在意我是什么身份,是否会伤害她。

我的灵魂似乎被洗的很干净。

经过与尼姑庵的一番交涉,我将她带走了。德高望重的老尼姑说:“请好好关爱她,直到她成人。”

我异常干脆地答应了。当天晚上我将一百年来常用的斩玉刀与暗杀用的那面镜子都封印在庭院的最底层。这一行,我不干了。

我放弃了其他的身份,开始一心修道。

我苦苦寻求小如何以如此纯净无暇的原因,最后我发现小如不会做梦。我将最小的那面镜子镀了银,装在一只小巧的西洋怀表里,挂在她的脖子上,作为她的生日礼物。那面镜子会带给人她想要的梦境。

但小如心里没有欲念,她连获得一个梦的欲念都没有。

“那小如想要什么?”我问她。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她微笑着说。

那只怀表只能给她看时间用。

因此她喜欢听我的梦,因为我可以往来在任何人的梦境之间,这对她来说是异常神奇的体验。我很想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尤其是杀人之后再进入死者的梦境——这是再可怕不过的事了。但我还是忍住了,不讲这些梦给她听。

在不知多少次这种关于虚空,关于梦的谈天之后,我们相爱了。

平静的生活只持续了不到四年。悲剧的降临是她十四岁的一天。

最初的凶兆是所有的积蓄都花完了。我不忍心告诉她。真希望她能住在琉璃搭建的梦幻里,至于生活的卑琐一面由我来面对就好。重新解开刀与镜的封印去找一份临时“工作”,只有这样了。对方开出的价码很诱人,可以保证小如在接下来的生命路程里衣食无忧。这就足够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这么对自己说着,我答应了下来。

事情完成的不太顺利,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还下了暴雨,我却没有带伞。但我好高兴。以后就永远不必为钱的事情犯难,直到小如死去都不会了。我这么想着,心里好高兴。我全身湿透地推开了院门,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我想小如可能睡着了。于是也没有点灯就到自己卧室去,坐在床边准备睡觉了。

我闻见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同时听见了颤抖的呼吸声。

小如?

一道雷电咔嚓嚓闪过,屋内被照亮了。

就在那个瞬间,我看见了一切。随着日子的流逝,那画面不仅没有丝毫的磨损,相反在我一遍遍的回忆之下,变得越来越清晰。少女的双腿仍然羞耻地敞开着,失焦的目光空洞洞地望着前方,沾着浑浊液体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身上的白绸衣早已经被撕裂,露出惨白的胴体来。娇嫩的双乳上有一个个青紫色指痕,尖端带着牙印,肿成了紫黑色。最惨烈的还是□汩汩流出的血,仿佛罂粟花一般罪恶地绽放在白绸布上。

印象里,床的周围还散落着被揪掉的一绺绺头发。甚至还有混杂有几根粗壮蜷曲的恶心黑毛。也许这是我事后的想象,雷电只是一闪,看不到这么细微的东西。

看见雷电,她突然失心疯似的尖叫起来,仿佛要刺穿这房子的屋顶,直把夜空划出一道口子。我的心口被狠狠捅了一刀,条件反射似的将她紧紧抱住。过了很久她才安静了下来。

“疼。”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没有更多的话,也没有哭。

我却仿佛听见怀中传来琉璃碎裂一般的声音。

我将她搬回她的房间静养。她的身体受损很厉害,□被撕裂,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起坐。精神上的破坏更是难以言表。她几乎都不与我说话,每天只是看着天花板。我也不忍问她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自责。

一天我正在她床边煎药,她忽然开口说话了。“镜之,”她说,“你很久没有亲我了。”

她躺在那儿茫然地看着我,指了指自己的樱唇。

我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但是看见她的嘴唇,总会想起曾经有男人将那丑陋的东西塞进去……

她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似的,只是在枕上向我凄然一笑。

我不知该答她什么好。我离开了炉上的砂锅,走到她身边,闭上眼睛俯下身,慢慢凑近她,尽力忘记她嘴唇上沾着男人那液体的那一幕。

“算了。”她说着将头转向一边,神情毫无怨怼,只是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