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43)

有时候我去山里采药,顺带着找小鸫玩。至于山魈和那位怪女人,再也没有打过照面。

如果说这一年里有哪些重大的回忆,想来想去,大概就是上元节和中元节了。

上元节来的那天,长庚的第二个“七”刚过。镜之虽然是修道的,但对丧事的态度较常人反而更冷漠一些。她虽然说天界是有的,而且会为死者做法事,但俗世的规矩她都不是很上心。是镜之解脱了长庚的苦厄,长庚在梦中也要我谢她,可是我私下有点不满,因为长庚毕竟是我过去的友人。但镜之却说:“庄子的妻子死了,他还鼓盆而歌呢。”好像是在劝我也不要太在意。上元节的气氛,一开始有些怪怪的。

早晨煮了汤圆,白净浑圆的两个盛在碗里。咬了一口,又软又糯,香甜满口。我忽然想起长庚那时候将我的血喂给我,虽然有些怕,但长庚柔软的嘴唇和血的香甜滋味……

“想什么呢?”镜之忽然问我。我立刻回过神来,将勺子里剩下的半个汤圆吃了下去。

“今天是上元节,晚上要看灯哦。”

去年也是这样,她拉着我的手一路下山,到了天色渐晚的时候差不多到了镇上,那时候早早挂出来的彩灯就一一亮了起来。玩到半夜,回来就又是凌晨,总之是要做好度过疲惫一天的打算。

“我知道了。”我说着吃了另一个汤圆,将两人的碗与勺都收拾了。镜之看出了我的异样,但没有说什么。

吃完午饭的时候,小睡了一阵,我和她就换上盛装出发了。我一路低着头。“等着捡钱呢?”镜之笑话我,我抬头忿忿看她一眼,继续低头走着。

到了镇上。“啊?今年没有灯?”我听见有人说。“是啊,今年知府说要一切节俭,杜绝浪费,今年像我们镇的灯油钱什么的,就都省下来啦。”

真让人失望。我沿街走着,果然不见了往年的花灯们。不知怎地我心中竟然有些高兴,觉得无灯可看,少些娱乐,是对死者必要的恭敬。

镜之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夜间的街上,偶尔一两个烟花腾空便是全部的内容。路边的小吃摊生意也冷清许多,连流浪艺人的说书也没那么有趣了。镜之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我拿在手里,却没有吃的心思。

“给你家孩子买个兔子灯吧。”一个姑娘对镜之推销着,手里拿着挂满小灯笼的架子。她手里那一串,有兔子,有莲花,还有各种圆的方的。镜之买了一个兔子的。

“她把我认成你的孩子了。”我说。镜之却不以为意,“拿着吧。”

果然还是聊胜于无呢,一点点小的光亮,让人的心情一下子明朗温暖了起来。

渐渐地,路上拿着小灯笼的游人多了起来,虽然没有了张灯结彩,星星点点的小灯汇成河流,街道就有了几分节日的气氛。冰糖葫芦不知不觉中也被我吃完了。镜之拉着我看路边的各种玩意儿,射覆,套圈,投壶,又在戏台子下面听了一阵没付钱的白戏。

玩的人越来越多。我亲眼看见一个少年将折扇递给了边上的姑娘,还看见一个青年尾行了不知哪家闺秀的轿子。

“如果有灯市,再有灯谜猜就好了。”我忽然说。“是啊。”镜之笑着拉着我的手,“该回去了呢。”

山上的路一片漆黑,仅仅靠着一盏小灯来照路。我有点胆怯,只能攥着镜之的手,小步前进。

“小如,我有一点事情,稍微等镜之一阵,不要走哦。”镜之忽然说。

“别,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害怕了,紧紧抱着镜之的胳膊。

“只是一小会儿,不要动哦,镜之看着你的灯就能找到你了。”

我不知怎地,竟然松手放她走了。她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后我才开始后悔:怎么也不问清楚是什么事情就让她走了呢?或者也要缠着她,跟着她去,一个人留下来,万一山里有野兽怎么办?野兽……我想起来了山魈。不行,万一被那个怪女人发现我们在这里,不知道会怎样报复呢。镜之一定要快点回来……

远处的山中传来一两声不知是鸟还是兽的怪叫。我不由得胆颤心惊。

“镜之!”

我喊了一声,没有回应。糟了,难道镜之迷路了?不可能,以前我在山里迷路,她还来接过我呢。

“小鸫!”我刚喊出来,才忽然想起这里离小鸫呆的山区还有好远的路呢。

边上的一丛树忽然传来簌簌声。我一转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而一阵怪风吹来,我手里的兔子灯也熄灭了。

熄灭了兔子灯,镜之或许就找不到这里来了,我很焦急。不如念咒吧。我念了一个驱魔的咒,丢了张符出去,却被谁凌空接住了。

“是我呀,小如。”

原来是镜之。“你去哪里了,那么久!”我委屈地说。镜之重新用纸捻子将兔子灯点上,我们就继续向前。

前方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影影绰绰有什么在晃动。我握紧了镜之的手,但镜之却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们靠近前面,正看见一群个子只有我这么高,但容貌服饰都十分美丽的男男女女在向树上挂着灯笼。定睛一看,原来是发光的花与果,全都笼罩着朦胧的光晕,有绿、有蓝、有青、有紫,十分奇异。

“这是什么?”我问。镜之笑着,说:“这是山鬼们的上元灯节呀。”

那些小个子的男男女女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全都一齐向我们这边望去,看见了镜之,便有礼貌地行礼。我们就这样从一大片的流光溢彩中穿过,渐渐地我也不害怕了。

“刚才我就是去找他们灯市的方向呢。”穿过山鬼们的灯市后,镜之对我说。

沿着山路继续走,就到了我们的院子。镜之开了门,我就有了到了家的感觉。这回抵达的较平时更早一些,一轮明月还没有西落。

“可惜还是没有灯谜猜。”我说。是啊,山鬼们似乎不懂得人的语言,自然写不出我能看懂的灯谜了。

镜之和我走到庭院中央,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只纸灯笼,上方封着口,下方底座上有一盏未点燃的灯:“小如,我想出了一个谜,你来猜,猜不出要挨罚哟。”镜之笑着冲我眨了眨眼。

“你说。”

镜之想了想,说:

“平日里一只羊冲进了馄饨摊,挨了一顿打。可到了上元节却没有被撵出来,为什么呢?”

这是什么怪谜?我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只好向镜之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上元节馄饨摊不打烊!”镜之说着敲了敲我的头,“小如真笨!”

“这种笨谜谁能答的上来呀!”我捶了她一拳,她也不生气,只是说:“要挨罚哟。”

“说吧。”我闭上眼睛说,“扫院子也好,摆酒席也好,整理仓库……”

忽然,出乎我的意料,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有温软湿润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嘴唇。呆立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那是什么,瞬间意识一片混乱,仿佛所有的思维全都成了断线的风筝。我的下唇被温柔地包裹着,之后,牙齿被巧妙地顶开了,连舌头也被迫参与了这样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