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42)

不远处也是一个被窝里传来红香和绿玉的窃笑声。

“笑什么笑!”长庚冲他们低声喊了一句。“怎么了?”启明问。

“不知她们在搞什么鬼。”长庚说着,帮启明向上扯了扯肩头的被子。

春天来了。北巷的牙婆这里并没有一点轻松的气息。这天清早牙婆看见启明,莫名其妙劈头盖脸将启明打骂了一顿。牙婆走后,长庚马上跑过去安慰启明,另外大大小小十几个女孩子三两个凑成一团议论纷纷。

“疯婆子。”绿玉往地上啐了一口。红香站在一旁:“还不是自己的姘头卷了钱跑了,就拿黄毛丫头们出气。”

“哎?你怎么那么清楚,该不是昨天晚上你……”“瞎说什么呢,我也就是敷衍她一下罢了。”红香的脸变了色。绿玉就朝她胸脯上捏了一把。

“有病。”长庚冷冷瞥了她们一眼,转过头轻轻向启明刚刚被牙婆打痛的额角吹了吹气。

晚上的时候牙婆刚走进屋子,小丫头们就都安静了。她看见启明,就说:“你,过来。”

一屋子的女孩子开始窃窃私语。启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不肯动,牙婆就伸手去揪她的辫子。

忽然长庚站了起来,说:“我去吧。”启明呆住了,“长庚,你……”

长庚主动向牙婆走了过去,行了一礼。牙婆虽然心里纳罕,但还是放了手里启明的辫子,转而拽着长庚进了里屋,一边拽一边说:“要敢搞什么鬼,老娘宰了你。”

半夜时候,里屋就传来了牙婆令人毛骨悚然的娇喘声:

“死丫头……一点就通……呵,老娘……伺候得老娘……哎别捏那儿!……啊,啊!……”

之后就是几乎癫狂的喘息与呻吟,一浪高似一浪,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床板声响了一夜。

启明一夜失眠。

翌日早上牙婆很晚才起,气色好多了,却不见长庚出门来。牙婆见了启明,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启明不等牙婆开骂便提了水桶到井边去。

启明东倒西歪地提了满满一桶水回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四下张望,却始终不见长庚的踪影。她走到门口,抬头看见了红香正倚在门边,就问:“长庚呢?”

“刚刚卖了。”红香又向地上啐了一口,“老妖婆正数钱呢。”

犹如晴天霹雳,启明一惊,手里一松,水桶倒在地上,哗啦啦泼了一地不算,还溅了两人一身。“你……”红香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的衣服,而启明全然没看见她,木呆呆地站在那儿,自言自语:“说好了一起的……”

牙婆正从里屋出来,看见水泼了一地,水桶也倒在地上,张口就要骂,但启明突然扑上去扯住牙婆的衣襟,大声喊着:“长庚呢?!长庚呢?!”

她瘦小身体蕴含的巨大能量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本来就是两间破屋,屋柱、房梁、瓦片都一起震动了。

“长庚呢……长庚呢……”回声在院落里激荡着。

牙婆先是被启明突如其来的异常举动惊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撕破脸皮开骂:“你个小畜生,扑到老娘身上撒什么泼!”

“长庚!”启明完全没有听见牙婆的骂声,只是放开嗓子哭喊着。里里外外十几个姑娘全都惊动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启明疯狂地捶打着牙婆的身子,小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口中近乎痴狂地喊着长庚的名字,“为什么!长庚……长庚!为什么!”

牙婆“啪”地抽了她一耳光:

“你舍不得,老娘还舍不得呢!难得有人出个好价钱,老娘做老娘的生意,你小畜生还有理了?”

脸上五指印火辣辣地烧着,启明突然安静了下来。她默默捡起地上的水桶,狠狠地盯了牙婆一眼,重新向井边走去。

牙婆看着她的背影,虽然心里有些虚,但还是诅咒似的朝着她背影方向啐了口唾沫:“死犟丫头,趁早把她卖了!”

两年后。

叩,叩。木屐声由远及近。

“你好像有什么想忘记的东西呢。”美丽的女人蹲下身子问道。十岁的女孩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

“那,就把这个喝下去吧。”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来。

25·上元灯节

春夏秋冬的更替轮回,看起来缓慢得不容易察觉,但一转眼我就又长高了个子。我的个子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镜之永远是二十七八岁的样貌。如此美丽的姑姑,竟然被时间遗忘,竟让人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叹息。

“镜姑姑为什么不结婚呢?”我问。

这时候镜之就放下手头的东西,看我一会儿,才说:“镜之结了婚,小如就没有姑姑啦。”

说的也是。听说,女人结婚之后,原先常在一起的丫头多半要去陪嫁,自然镜之就不再是我的姑姑了。我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个答案我还是不满意,总是问她。一次被来访的另一位道姑听见了,就笑着说:“你的镜姑姑是修道之人,当然不能结婚了。”

十二岁这一整年,镜之开始教我更多的东西。一张张符已经教完,之后就是蓍草的卜筮。蓍草是祥瑞之物,只有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政治清明的地方才可能生长。有意思的是我们的庭院里就有一株,连着发了五十五枝叶,刚好是一次卜筮所需要的大衍之数。镜之就用金剪刀将每天需要的一一剪下,等到第二天就又恢复了原样。这些我以前都没有注意过,现在才发现一切是那么灵异。

来自各个时空的客人还是会登门。镜之依然给出一面又一面的镜子,不过全都是复制品。据我所知,有四面正体镜已经不能使用:云怜那一面,装有公主与阿斯特两人魂魄的一面,原本不在镜之手中,现在依然不在镜之手中的那面给死神的牺牲,和原本就给了暮颜,现在在朝颜那里的旅行之镜。我再也没有见过能映照未来的镜子,哪怕是复制品。镜之说:“给了死有分,就是已经死了。”

唯一我见过正体却始终没有被镜之交付出去的,是镜之的横径八寸的镜,也就是十五面中的中央之镜,《古镜记》中记载的那面除破一切邪魅之镜,镜之说这面镜子最好的复制品现在还供奉在东洋的伊势神宫。据镜之所说,这面镜的复制品到处都有,已经不稀奇。但我始终怀疑它的复制品究竟能有正体几成功效。镜之说它差一点就把我杀死了,才不得不和“那个人”进行交易。“小如死了就没意思啦。”镜之说。我听了有点不乐,但一看见她的短发,还是感激占了上风。所幸镜之的头发确实生命力极强,到了年底就又是齐腰长发了。

这一年悲喜如旧。镜之这里的饮食起居我也已经是轻车熟路。脸熟的客人还是那么两位:朝颜与那位擅长修镜的大叔。他们只是偶尔造访,一年里来不了几次,但每次都带来一些有趣玩意儿和奇怪消息。曾有一只会做饭的木偶,是朝颜送给镜之的,可是镜之不喜欢,说还是有灵魂的人做出来的饭好吃,闹得朝颜很是尴尬了一阵。大叔口中的那位疑似吸血鬼的“犬子”还是没有回到大叔身边,弄得大叔那张英俊的脸老得很快,镜之依旧是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