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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12)

“……”

镜之说:“快起来弄点好吃的,不要赖床!”

大概会是不错的一天吧,我这么想,脸上又起了笑容。“我做了好的梦哦,镜之。”

“嗯?”

“我梦见邢三公子拉着云怜的手,云怜就从沉睡里醒来了,真的很幸福的样子,虽然他身上都是伤痕,但是,真的太好了,不是么?”

镜之沉默了片刻,开口说话,声音并没有一点喜悦:“是呀,这孩子看来真的很幸福,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呆住了。她的话就像霹雳一样在我耳边炸开来。

“……骗人。什么转生啊死后世界啊都是骗人的……我知道……”我说着两行泪就流了下来。

镜之不响了。穿衣镜上刚切到云怜被收殓的画面。我看见了。

他看上去那么宁静地躺着,容貌依旧俊美绝伦,宛然如生。

但我知道之前几天他在梦境里遭遇的痛楚。

“既然镜之能救我出来,为什么不去救他!”我向镜之哭叫着。

“这是不可能的。”镜之说着将镜中的画面关掉了,神情和过去一样淡漠,仿佛看破生死一般,这让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他想见的人不是我。你也知道,你虽然看见他的梦境,但也无法碰到他,不是吗。

“他思念的人的幻影就在他的梦境中。他很喜欢这个梦,喜欢那人在梦里对他做的事情。从前,在他面前确实有过选择,他选择了更幸福的那个。这是出自他本心的,即便是现实中的那人亲自到梦境里去救他,也不能将他拉出来了。”

我无力地倒回床上。

因为不能到别的时空中去,我们没能出席云怜的葬仪,虽然瑞云班送了消息来。镜之穿上道服,在并不算宽敞的院落里为他做了一次度亡道场。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我没有想到,她也没有和我商量。

“小如,他真的升天了呢,没有堕入地狱去。”她神色庄严地说。

我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另一个镜之对我说过,死后的世界只是人心的幻影。人们对死后的设想只是捕风而已,无力地想要逃避死亡阴影下的恐惧感,逃避亲友消逝的孤独感。这么看来,镜之做道场的举动,大概也只是寄托哀思,并不能改变这现实。

“今天就吃一些净素的东西吧。”我对疲累的镜之说着,心里忽然有些愧疚。这些天为着云怜的事情,着实迁怒了镜之太多次,但她却是一心对我好,现在想来十分后悔。“汤面就好。吃面能长寿哦。”镜之向我淡淡笑了一下。

“好的。”我说着就要去厨房。

镜之忽然又换了郑重的语气,“升天的事情,确实是有的。”

我苦笑了一下。又被她猜出我的想法了。“那就算有吧。”我说。

06·尘封往事

“还请龙女拜托菩萨吧。”那男人竟然在门口跪下了。他大约二十岁,衣衫朴素,一看就是个老百姓。

“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普通的人家啊。”我哭笑不得,“你再这样,我叫大人过来了。”

这天镜之出门不久,我就几次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她以前就叮嘱过我,除了她说有客人要来的日子,一切人不准放进来。今天镜之没说有客,莫名其妙的是从早上起就来了许多求神拜佛的人,一个个都说要来见菩萨,称我是龙女,有时是一个两个,有时是拖家带口齐刷刷十几个人。倘若我坚持声称自己不是龙女,他们便会齐齐向我跪下,我只好将门关上,但不久就又会有人叩门。

从门口的环境看来,应该是同一个时候的同一个地方。狂风吹过,门前的道路上立刻尘土飞扬,路人的面目顿时模糊不清,炙热的太阳仿佛丝毫不知道疲倦似的,烤得路面都龟裂了。男女老少写满感恩的脸掩不住他们充满疲惫的神情。看着他们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看来过的都很艰难吧。这是什么地方?与我和镜之居住的幽美深山迥然不同。但几次三番地连续从同一时空叩响这院落的大门,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这是……

“您一定就是龙女大人!十年前也是一位龙女大人来开的门……”那男人竟赖在门口不走,用手死死地撑着门不让我关上。

“我只是这家的丫鬟,不是什么龙女。你再胡搅蛮缠,小心我家大人收拾你。”说这话时候我很心虚,因为镜之一早就到山里采药去了。

这时候从远处一位老者顺着土路走了过来,看见这里有人跪着,又看了看我,连忙对他说:“错了错了!”

“怎么错了?”他说,“我记得就是这里——从来不见生饭烧火,没有动静,敲门也不应的人家。”

“这小丫头不是龙女,十年前龙女就比她大几岁,你找错人了。”

“是吗?”那人问老者。趁那人注意力稍有转移,手上气力一松,我连忙关了门。

甩开那些人回到屋中,我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想想应该做点事。想起我的卧房里墙上的字画有些积灰了,于是找出鸡毛掸子就到了自己的卧房。

龙女,是传说里南海观音身边的使女。我若被当成龙女,那镜之不就成了观音?可是……有这样的观音吗?既不爱做饭,也不去念经,还把催人速死的古怪镜子交给别人,一点也不慈悲为怀……鸡毛掸子轻轻拍打着字画的表面。

反正都是镜之自己的写写画画。唉,这个“观音”,挂自己的字画在我的卧房,还真是自恋呢。不过我住进来的时候它就挂在这儿了,以前也是一间空屋,挂在这里给谁看呢?

又是叩门声。

我决定不理不睬。镜之进入这房子不用叩门,必然又是那群人来烦了,最好的办法还是不理睬。我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我默念着镜之的字。这是《陈风》中的“月出”,她教过我。我还记得那时候镜之说:“这是说美人的诗。等到小如长大了,也会是个美人呢。”现在却总想到她用指尖在梦境里画出一轮明月的事情。这诗说的应该是像她自己那样的美人才对。

“……舒夭绍兮……咦?这个是?”

我头一次注意到这幅字的落款——“中秋之夜月出东山书月出三章赠小如”。是赠给我的?

可是这幅字分明在我还没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挂里了。仔细一看,纸张也已经黄了不少。小如……原来这个名字很久以前就起定了么?

我想起来了——“你知道了吗?关于‘小如’这个名字的含义。”——从前的梦中,穿着紫裙的镜之这么问过我。

究竟是什么含义呢。

说起来……我走到书桌边上,找出我的那枚写字用的田黄石图章。这也是镜之教我写字时送给我的,虽然隽的是“小如”二字。可是现在仔细一看,虽然没有用过几次,朱砂却早已经渗入石头里,显然是一枚古旧印章。

“这些都是古董吧?”

我又想起那个波斯女人的话来。如果说屋中有各个时代出产的东西,在这个能与任意时空相连的院子里也并不稀奇,但像姓名图章与亲笔字画这样的东西……镜之……那么早就知道要和我相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