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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11)

我还记得那块怀表盖上的小银镜。但我还是疑惑:“我怎么会看见他的梦呢。梦这样私人的事情……”

“是你太在意了。”镜之说,“这是很危险的能力,很容易就会在黑色的边界里迷失。梦中的梦,边界中的边界,最容易迷失人心的魍魉之地。”

我想起在黑色中隐去的那个镜之来,如果那是镜之的母亲,那镜之一定对此很有感触吧,所以才来救我。“您是怎么来到我梦里的?”

“因为你想见我呀。”镜之笑着睁开了眼睛,“有人向我的梦中偷窥,我当然就发现了。”

我还是不懂梦的规则。镜之便慢慢为我解释:

“只要梦者的愿望强烈,加上机缘巧合,自然就会偶然梦见想见的人。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梦见的情景,无非是日常经历的延伸而已。

“也有人会有一些神秘经历,梦见未来之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人一生中的梦都是未来之事,不过未来的果是现在的因所结,二者本来也有紧密的联系。小如,你在这个屋子里,也目睹了未来与过去的上演,对此大概也不惊奇了吧。梦见未来,听上去很美妙,但既然能看见路的尽头,命的终点,那么和无路可走也没什么区别。

“可怜的是那孩子。他平日里没有与思念的人更多的接触。他梦见自己的道路已经到了尽头。现实中他的身体已经十分单薄虚弱。所以他按照梦的指引来找我。那面镜子的作用就是呈现给他心中渴望的梦境,即反射他心中隐秘的呼唤制造出的幻像,包围他自身罢了。

“也有人有时会闯到别人的梦里去,也有两人做同样的或相关联的梦的事情。你听过那个故事么?从前有人梦见到某地便可以获得财富,当他到了那里,却受到了那里人的嘲笑,那人告诉说:‘我还梦见金子在某地某建筑的某窗下呢。’那正是寻宝人的家,于是他就回到家里,果然获得了金子与宝石。这个故事是真的,不过很少见,有人说这是神明的指引。

“但这又和你不一样。小如,你的梦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更不是预兆。它是你在梦的世界里的穿梭,就像这间屋子能够容许不同时空的人进入一样。相似的,你也永远不能知道别人的梦会带来什么事件。要小心在那些梦境里陷入迷惑。梦魇虽然无法伤害你的身体,但会损害你的灵魂。一旦起了放弃离开的念头,可能就真的被困其中了。”

我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别人的梦也都像我一样奇异不可知。“连接别人的梦,姑姑也能做到么?”

“说来似乎人人都有一些不自觉的‘超能力’吧。”镜之重新闭上了眼睛,“我累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我。

虽然明白了自己这一点会带来麻烦的不同,但镜之的话还是让我困惑了很久。我想问她,但她在那里养了养精神,黄昏时候又催我做了些吃的,便回屋歇息去了。大概她为了救我出来确实劳累了。不过镜之用指尖划出一轮月亮的样子真的好美。她整个沐浴在清辉之中,仿佛远离所有俗世的尘埃,而衣裙上的蟹爪菊仿佛也随风翩翩起舞,欲从衣衫上飞走。她牵着我的手走向那轮明月就如嫦娥的飞升一般。我躺在床上想着。

说起来,镜之讲过,月亮也是一面大镜子呢。

睡吧。我自言自语,之后侧过身去。

云怜已经许多天不曾来了。

“我又梦见云怜了。”我对正在临窗写字的镜之说。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大约这次我平安回来了,她的精神就很不错。可是我却感觉很不好,甚至有些晕眩。早上起来还对着水池呕吐了一阵,弄得很是污秽。这些镜之大概还都不知道。

这时我又想起昨夜的梦来。我梦见云怜未经邀请便悄悄被小车拉到了邢府。那大概是半夜里,静悄悄的。他被邢三关在回廊尽头的小屋子里撕碎了衣服……想着想着就又开始头痛。

镜之放下笔,看见我脸色很差。“小如,这是他的愿望呀,那镜子会忠实地呈现给他想要的东西,在梦境里。”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可是他似乎很痛苦……”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手心里,“我……是听见他的叫声,才醒来的。”

镜之望向窗外,“那栀子不错,帮我摘进来吧。”“可是它还没怎么开呢,摘了怪可惜的。”我说。

“有的花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反之才觉得是真的伤害呢。”

“姑姑……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你该不会是说,云怜他……”

镜之重新又拈起笔管来,说:“人心难测呀,梦才是最美的东西。我想,他会越来越贪睡吧。”

午夜,我一边尖叫一边醒来。被子早就掉在了地上,全身都是冷汗。不久传来了镜之的敲门声。未等我开口,她便自己进来,右手举着一檠灯,左手里则是一盏药。

“喝了它吧。”她说,神色很忧郁。

我便接过了药,大口喝下。很苦涩。

之后我就沉沉睡去。

“这是什么药,我一下睡了这么久,什么梦都没有。”我躺在床上说,眼睛却看着屋梁。已经是夕阳时分了。

“你愿意关心那孩子,我拦不住你。但你比他年纪还小,这样的事对你太残酷了。”她说。

“云怜怎样了?请让我看看穿衣镜,我要看他怎样了。上次仅仅抓了一下他的手就那个样子,现在……”我挣扎着爬起来。

“你躺下!”镜之声音严厉,但很快就缓和了下来,“瑞云班的人中午来过了。他们听说云怜来过我这里,让我救救那孩子。他睡了七天了。状况似乎很不好,听说身体一阵热一阵冷,一阵红一阵白,今天早上手脚都僵硬了。”

“果然。”我说,“我梦见他被……”

“不要再想了,这不是你当看见的东西。”镜之拉着我的手,“从今天起,你睡前一定要喝药。吃的我来弄,你不要动了。”

她叫了披萨,特别叮嘱少放些调料,所以还算可口。似乎是一天没有进餐,这回她竟然吃的比我还多些。我心中有些愧疚。

“这不能怪你。”镜之说,“是我任性了。小如有个三长两短,我又懒得下厨房,就只好天天吃披萨。又吃不完,又怕吃胖,只好吃一半扔一半。”

“骗人,”我被她逗笑了,“我做菜的手艺还是镜姑姑教的呢。”

“我学的时候没有好老师,你学的时候遇到了好老师,当然要青出于蓝了。”镜之说。

大概心情不错吧,最后她也没有再喂我喝药,而是让我抱着枕头到她的高广大床上去了。

我刚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舒展如“大”字一般躺在镜之床中央,而她早就起来了,正在穿衣镜前面观察各个时空中的状况。

“为什么不用遥控器?”我问。

“那个只是好玩而已。其实只要这样就好了。”她说着,手指就像触摸镜面一样触碰了面前的虚空,画面就立刻起了变化,“你看,是感应触屏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