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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10)

镜子里我看见了一张酒桌。我甚至可以听到镜子里的喧嚣声,大概因为这是梦里的镜子,与现实中的不同。酒桌上黄汤溅得一片狼藉,围桌坐着的男人们也都醉眼微醺。其中有戏子模样的正倚在别人身上持着小瓷壶劝酒,也有三两个在一起划拳的。这时我看见了云怜。他低着头默默不语。

好可怜。

突然,他边上的男人猛地用力抓起云怜的手,因为云怜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这个男人坐在东道的位置,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上去相貌也算端正,只是眉眼脱不开花花公子的习气。男人向全座提议行酒令。

“我们输了要唱曲,不会唱吃罚酒,你们输了,要敬个皮杯哦。”男人最后一句是对云怜说的。

我不懂敬皮杯是什么,但心下知道不是好事。云怜本来就有些醉意,这次脸更红了。一座都叫起好来。

那男人就先说了一个。酒令转到云怜这里,云怜刚说一句,那男人就偷偷碰翻了云怜的酒杯,泼到了云怜的衣衫上。“哎呀。”云怜叫了一声。

“错了!错了!”全座人一齐闹将来。云怜慌了神:“这不算!这不算!”

我说算,就是算。边上的男人话并没有出口,但他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看到那无声的命令,云怜便不敢多言。

“就敬邢公子吧。”座中有人说。立刻一桌人都叫起好来。云怜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男人,羞愧地低下头去。

原来这就是那个邢三公子,怎么是这样的人……

立刻有人插嘴:“也不是小相公了,装什么娇羞,这次要让云怜坐邢爷身上!”

好过分。我捶了一下镜面,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邢三公子端起酒壶。酒斟进杯子,渐渐盈满,又漫出来。邢三公子端起杯子,交到云怜手里。只见云怜朱唇微启,一仰脖便下去了。周围人都叫起好来。

不对,是含在嘴里……原来是这样。

只见云怜从自己的座位上盈盈站起,转身面对着邢三公子,双手搭在他肩上,两脚分开徐徐坐下去,之后闭上眼睛,将朱唇对准了邢三公子的,一杯酒就这样慢慢敬给了他。之后保持这个姿势久久地停了一会儿才起身。

“好!”叫好声比刚才更响了。

我看得脸直发烧,但云怜的神色却反而比之前平静了不少。他回到位子,任邢三再怎么看他,他也决不再回看一眼,仿佛是游离在酒桌外面的幽灵一般。

一个说:“还是邢三爷有办法,这小相公怎么说也是瑞云班一等一的人才,算来也陪过不少酒场,敬皮杯的事情缺是从来不干的,莫不是邢三爷风流倜傥,对你有意?要不怎么会这么服帖?”

一座起哄。“不如三爷就遂了他的心愿,收了他吧?”有人向邢三一脸谄笑。

“我邢三的钱都肥了你们这群酒肉朋友,哪里有闲钱养他,”他从眼角看了云怜一眼,“倒贴我还差不多。”邢三笑着,一座就又陪着笑,只有边上的云怜默不做声。

酒令接着传了下去,一座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那里。这时邢三转向云怜,指尖缓缓抬起他的下巴,端详了一阵,低声说:

“多好的模样。你,真是投错胎了呢。小biao子。”

我看不下去了。用力地一肘撞向那被叫做邢三的人的脸,谁知还没碰到镜面,那镜子就已破碎成无数碎片飞散开去。世界又回到黑暗之中。

为什么!我喊着。

我一边喊,一边向黑暗的梦境中奔去。脚步仿佛落到了地,但却没有声音,也没有触觉。我就这样凌虚蹈空地奔跑着。举目四望,一片黑茫茫。没有方向,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

镜之……我默默唤着她的名字,心中彷徨又寂寞。

你快回来呀,镜之。

忽然,就在这时,我看见黑暗中银灰色的蟹爪菊背影。齐腰的长发与银色衣带在仿佛夜空的黑暗中飘动着,宛如天人。

是镜之吗?

还没等我喊她,她就已经转过身。我看见了我熟悉的面容。她伸出食指按在唇上,向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便不作声,默默走到她身边。她左手牵着我,右手两指一并,以臂为轴划了一个圆,黑暗中便现出一轮巨大的圆月。她就这样拉着我的手向月亮走去。

我醒了。

“谢谢你。”我对守在我枕边的镜之说。她身上正是那件黑底银灰蟹爪菊曲裾,长发也没有梳起来。

镜之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脸:“我想你可能迷路了,就想办法领你出来。”

“一开始和我在一起的,不是你吗?”

镜之眉心微蹙:“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在梦境里奔跑着呢。”

“我之前还看见到了你,也是这样的装束。以前做梦的时候,还见过镜之穿着一件类似花纹的,紫色的衣服……”我说,想起了过去梦中那个妖异的镜之。

镜之沉思了一会儿。“也许是另一个人吧,”她说,“先不用去想它,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我沉默了片刻。她温柔地将手覆在我前额。

“镜之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我问。她用询问的眼光定定地看着我。

“真讨厌,镜之有事情瞒着我。当初我的记忆的事情也是,这次的事情也是……”我心中顿感委屈。关于局部失忆的疑惑,虽然她向我解释过很多遍,但一次也没能让我满意。

“好吧,我告诉你吧,”她舒了一口气,“她大概是我的亲人。据说我的母亲和我很像。”

已经知道了一个的答案,就想要另一个。“至于另外那件事,容我想想再告诉你。”她说。

又是沉默。

这时我想起云怜来,还是很在意梦见的情况,便问镜姑姑:“云怜怎样了?”

“从穿衣镜里看,他睡的还算很安稳,不过现在应该醒了吧。”

他确实醒了,因为之后不久他就又到了院子里来。

“我见到他。”他说着,眼神似乎有些梦幻。

“感觉怎么样。”镜之问,但并不是问的语气。

“很好,谢谢。”他对镜之说,“我很开心。”

“这不是帮助,不用谢。”镜之说。

我想起梦中的景象来。只是梦么?

“你的手怎么了?”镜之问。我这才注意到他左手似乎很僵硬。

“醒来就是这样了……没有关系,只是有些麻了,大概今天就会好的…… ”他吞吞吐吐地说。

镜之的语气一下变得很严肃:“以后可能会更严重哦。”

“这没有关系。”他说,“那么,恕我告辞了。”

“再会。”镜之说。我为他开了门,他便匆匆出去了。

“他好急呀。”我说。

“大概是想回到那面镜子身边去吧。”镜之说。

“姑姑,我梦见一群不认识的大人们……”

云怜走后,镜之坐在梧桐树下铺着一张青藤席上闭目养神。我放不下梦境所见,便这样对镜之说。但镜之向我轻轻摆了摆手,我便不再说下去。“忘了吧。那是他的梦。”她说,“因为那面小镜子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