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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艺人抄(GL)(81)

满胸的气恼,只好变成满肚子的气闷。崔夜雪刚走了两步,突然——又被人撞了一下腰!

这回崔夜雪忍不住要骂人了。她立即转过身去,两手卡腰,刚要呵斥两声,发泄一下怨气,突然,注意到这人的装扮,明显是七月穿男装嘛!

还没走远。

“七月!”崔夜雪喊道,但声音立刻被喧嚣的大街淹没了。

一转弯,不见了。

难道是认错了人?

万一没认错,岂不是要错过了?身在他乡的崔夜雪早就对扬州绝望了,好不容易碰到熟人,怎能轻易放过呢?

容不得迟疑,崔夜雪连忙追了过去,一路追,一路为撞了别人而道歉。但这一路上七拐八拐,一到瘦西湖边上,游客众多,人头如簇,就再也找不到方才那人的踪迹。

崔夜雪刚开始懊恼,转念一想,忽地有些心惊:有七月在,必然那姓赵的也在边上。倘若和他碰见,不免要受他嘲讽。

罢了罢了。崔夜雪咬了一阵袖口,就信步瘦西湖那曲曲折折的亭子上走去。夕阳映照在湖面上,粼粼泛起一片金光。

此间本来是观荷的一个极佳所在,大概因为荷花败了,相比岸边,湖上,此间的游人寥寥无几。崔夜雪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也难得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随便在围栏上一坐,看着湖上几叶残荷。

黄昏,残荷,一个人的崔夜雪心中有些伤感,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赵愁城那家伙,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呢。

想起那个她已经没了一点印象的花忆容,又想起自己后来糊涂中嫁的人竟然是借用了这个叫花忆容的“恋人”的躯壳,顿时觉得人生无比荒诞,就从栏杆边上将身体向后仰着,看着倒过来的天空和湖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旁若无人。

笑够了,她便直起身子来,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人都盯着她看。崔夜雪有些发窘,红了脸。那些驻足围观的人就忍不住笑着离去了。

就在这个时侯,崔夜雪看见亭子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个女子,就坐在她对面。该女子独自一人,头顶的斗笠垂着一圈黑纱,模模糊糊看不见脸,此外就是一身朴素的深青色衣裙,这身打扮,看上去就像有三十几岁。

崔夜雪虽看不见她的眼神,却感到了她的注视。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被自己的奇怪举措给逗笑。

大概是在发呆?这大概是只有崔夜雪会想到的揣测。

崔夜雪被看得有些不舒服了,便干咳一声,道:“这位姐姐,你一个人?”

这是多么蹩脚的搭讪啊,刚一出口,连崔夜雪都不好意思了。

“我在等人。”那女子平静地回答道,身体却依旧保持着端详崔夜雪的姿势。

这是多么标准的洛下读书音啊(赵六插嘴:相当于今日的普通话)!自从来到扬州,崔夜雪就很少听得到这么标准的洛下读书音了。想起赵愁城夹杂着苏白腔调一口咬定自己是洛阳人的样子,崔夜雪就觉得囧囧如有神。相比之下,对面坐着的这个路人甲,真让崔夜雪体验了一把老乡见老乡的感觉,欣喜之下,一屁股就挪了座儿到她右边:“原来你也是洛阳人啊!”

大概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高了八度,引起周围游人纷纷侧目。

“只是在城里住了一阵罢了,老家在城外。”虽然隔着一层黑纱帘子,崔夜雪仍能清楚地感到她在微笑。

“真是难得。我姓崔,老家么,说不定是清河崔氏吧,不过,感觉在洛阳住了很久……唉,过去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你不要笑我呀。总之,一听见你说话,就觉得特别亲切。什么扬州腔苏州腔的,我一听就紧张。”说着,崔夜雪吐了一下舌头。

那女子又微微笑了:“那还来扬州做什么?”

“不知道。一时糊涂吧。”崔夜雪又咬起了袖子,“我……我和‘那家伙’,分开了。”

“哦?”那女人稍稍歪了一下头,表现出略有兴趣的样子。崔夜雪反而不好意思了:“哎呀,我也就是胡乱嫁了一两个月,终于从那儿逃出来了。说来话长。我刚从那里出来,到了一个新地方,找到点活干,谁知第二天扬州的亲戚就来了一封信要我来……”

崔夜雪也知道自己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刚说出口,心里就扑通扑通直跳。加上边上这人一言不发,表现出极有兴趣的样子,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这事儿有点蹊跷。”那女人的语调极为平静,一语出口,仿佛连湖面上的风都停住了。

崔夜雪脸顿时烧了起来。

“一条消息,一夜之间就能在扬州与洛阳之间,打个来回么?他们又不可能知道你的事。”

说完,那女人停了停,又道:“或许,是通过你原来那家转交来的信吧?”

崔夜雪听了,只能呵呵笑上两声,但心里分明知道:不是。既然赵愁城又不可能和他串通好把自己从赵府里赶出来,这信就不可能提前一个月写好发出,除非……

除非这信不是从扬州来,而是从洛阳来。至于封泥上的戳,以沈家与扬州侯的私交,自然可以搞到扬州驿所的印章,盖在封泥上。

这么明显的事实,她竟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崔夜雪真是沮丧极了。她再向那女人看去,忽然发现她似乎又笑了。不过,不像在嘲讽自己,倒有点像安慰似的笑容。

被看穿了。崔夜雪心里一动。

“那你现在在亲戚那里,还好?”那女人问。

“好极了。”崔夜雪随口答道,“不用做什么,衣食无忧,还可以没事儿出来走走看看。”心里想的却是糟透了。

但一见那女人微微点头,她就又为自己的谎言过意不去了,忙不迭改了口:“就是没人说话,心里很烦闷。”

“这样啊。”女人答。

“啊!”崔夜雪如梦方醒,“你看你,你一定懂些妖法,怎么不知不觉我就说了那么多自己的事。这回该轮到你……”

“卖报卖报!《扬州晚报》!特大新闻!原天官长赵愁城史馆过劳死!天子辍朝十余日!”

崔夜雪猜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下意识就喊了出来:“我要!”

一张报纸递过来。崔夜雪紧紧抓住头版头条,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看了几行,她就忽然觉得那些字都看不懂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视线有点模糊。她右手攥起袖口,胡乱在眼睛上揩了揩,袖口便有点湿湿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视线也并没有因此清晰起来。手中的那几页纸颤得越来越厉害,一滴一滴的水啪嗒啪嗒,渐渐洇开。

就是这时,她的左手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熟悉的感觉让她连忙向左一抬头,还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便从左眼眼角滑向鼻梁。

隔着黑面纱,崔夜雪能隐隐察觉到那人的温柔目光。

“我……”

崔夜雪刚一开口,喉咙便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难受,剪不断,理还乱。一堵之下,心绪茫然,竟然就扑在了身边那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