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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艺人抄(GL)(78)

绝世君从行囊中取出一册极旧的手抄本。靛蓝色的封面已经残破,但仍能辨别上面那四个字:三魂始末。

作者姓崔。但名字已经磨灭。

桃夭的表情扭成了一个“囧”字脸:“该不会是崔夜雪那家伙写的吧?”

“不是。这册书很有历史,作者起码是她的高祖辈。”绝世君说。

桃夭又变成了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七月却紧张得脸色发灰。

“我大致看了一下内容。借尸还魂,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秘法。但这一秘法对一个死人是无效的。”

绝世君说到这儿,停了停,喝了一口冷茶,继续道:

“赵愁城的‘借尸还魂’的成功,是我们有目共睹。因此当初她并非已死,只是极度虚弱。如果那时我在场,或许可以直接救回她一条命。但借尸还魂就不同了。能用作‘容器’的尸身需要某种特质,而花忆容的身体就符合这种特质。一旦加上借尸还魂之术,灵魂放在了用作‘容器’的另一具尸身里,旧身朽坏不存,便没有回转的希望。”

是这样吗?

桃夭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原本是最不信邪的一个,但自从来到赵府,不,甚至早在来到赵府之前,看见那一床人参的时候,她的世界观就隐隐地发生动摇。

而现在,居然要她这个成年人,被迫接受这一整套有关什么“借尸还魂”的歪理邪说!

“啊!”

七月脸色一白,不禁惊呼了一声。

绝世君冷冷地看着她:“怎么了,寄奴?”

“难道当初夫人看见的冰尸,原来是……‘她’?”七月怕得声音都颤了。

原来那个故事,竟然是真的?

桃夭立刻想起了那一个夏夜崔夜雪所讲的怪谈。惊惶的崔夜雪,摇头否认的众人……

原来是真的。

桃夭深吸一口气,对绝世君道:“赵大人的尸首应该还在某个地方。”

“不错,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绝世君老成持重地一点头,“因为据这本书中所说,借尸还魂的作用只有一百零八天而已。”

什么?桃夭和七月大为惊讶。

“怪不得他最近那么虚弱,用了那么多药都……”七月喃喃自语。

绝世君一摆手,打断她的自言自语,表情更加严肃:

“时日无多。各位,拜托了。”

※※※

将随行太监撇到史馆前厅等候,自己沿着回廊走着,边走边脱下透湿的龙袍,天子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穿着半干的白色单衣,推开了半掩的屋门。暖洋洋的灯光便从门缝倾泻而出。

坐在矮几后面的赵愁城从书卷堆中抬起头,深潭一般的眼睛里还是和过去一样,漆黑得没有一点惊讶。

“有失远迎。”

说完,又低下头,埋首纸卷之中,搦着笔管,在纸上用小楷誊写着先前用草书速记下的残句断篇,旁若无人。

天子一时默默无语。之前几天,明明也是赵愁城值夜,但自己之所以徘徊馆外,不肯进来看看他,就是因为隐隐猜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方才心境一变,本是抱着一时冲动的憧憬而来。等到亲眼地印证自己的预想成为现实,又顿觉索然无味。

偌大的屋子三面皆被书架占领,几乎是一座书籍的围城,却再无处可坐。天子只好踱着步,环顾四周。放眼望去,满架不是修史用的经籍,便是历朝天子的起居注。那历届右史们每日含辛茹苦记下的流水账一般的起居注,全都锁在箱里,贴了封条,摆在架上,陷入长年累月的沉默,除了史官修史之外,禁止被旁人打开窥视,只能这么封存着,成为时间的化石。

如此,这屋子里,也没什么可看的。想到这儿,天子猛地打了个喷嚏。

大概是淋雨着凉了。他想。

“屏风后面有榻。”

赵愁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天子转过头去,却发现他依旧低着头,头也不曾抬过。

在赵愁城的身后确实是一面八扇屏风。天子绕到屏风后面,果然看见了一张窄窄的竹榻,与一个简单的青瓷枕。只有床上衾被皆是内制缎面,天子觉得有点惊异,仔细一想,才知道是当初天子为崔夜雪成亲而御赐的嫁妆之一,显然是赵愁城因为要值夜的缘故,从家中带来的。天子不禁感喟起史馆设施的简陋。

不过他在这里过得似乎还不错。起码,能够给他喜欢的清净。

如此想着,天子便面对着屏风,在卧榻边坐了下来。看着赵愁城的巨大影子映在屏风上。笔管摇曳,灯火微颤,那影子也晃动着,仿佛一出静默的皮影戏。只有一个自我陶醉的演员,没有内容,没有对白,即使无人观赏,似乎也要不停不息地继续演下去。

静坐良久,夜凉了。“我可以躺下一阵么?”他向屏风那面的人发问,却把自己吓了一跳:没想到在寂静的屋子里,自己的声音竟这么大。

屏风那边依旧是一个淡淡的声音:

“请自便。”

天子便将一床锦被拉在身上,安心地在榻上躺下。一股陌生但又安心的气味,暖洋洋地裹来。

外面传来了打更声。是为一更天。

不错,夜晚才刚刚开始。

怕特发爱舞

伴君·最后一个夜晚(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久了些。

直史街,因为直通史馆而得名的洛阳街道。

阿蕖左手撑着伞,右手里提着食盒。单薄的小身板,就这样在风雨飘摇的夜里向着史馆前进。

阿蕖想,如此大的雨,除了崔夜雪在府上搞的那几次小规模人工降雨外,能相比的,大概就是第一次见到爷的那次吧。圣驾突然降临门前,天子的神色犹如铁铸,虚弱的爷怀里睡着后来的夫人。

经过了半年时间,印象早已模糊。但又碰见同样的大雨之日,不用闭眼,那副图景就又在眼前复活了。在那一次命运的邂逅以前,阿蕖从没预想到自己竟然会跟从如此传奇的爷,经历如此狗血的明枪暗箭,雪月风花。

想到这里,手里的食盒沉甸甸的。阿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给爷送饭。自从爷出事,他就习惯了这使命。今天的食盒里还是青衿让厨房预备的夜宵,现在应该还冒着热气。街上早就没了一个行人,这一个食盒就是阿蕖身边唯一的温暖。

就要到了。

一道闪电喀拉拉从天空劈过。

※※※

卧榻上闭目养神的天子,于恍惚中闻到一股比蜜饯还要甜的味道。这味道,就像上元节时蜂蜜玫瑰芝麻馅儿的汤圆,热热的,甜,而且腻。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就忽然萦回在室内,久久不散,且愈来愈甜,愈来愈烈。

但天子他还不想睁开眼睛。他太困乏了。或许那个人在这里熏了香?但那个人一向是心爱旃檀这样宁静悠远的气味,如此甜腻有失温和的香,恐怕不是他喜欢的吧。

屋里不知何时忽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窗外的急风甚雨都不复存在。莫非是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