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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艺人抄(GL)(77)

今年的气候实在古怪。已经是深秋,雨水还如此旺盛。桃夭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虽然她身上有十几年的功夫,不似其他几个丫鬟那样文弱,但檐下的水帘溅湿了衣裙,冷风一吹,还是冷得彻骨。

如果不是为了偷听屋里那白衣怪客与七月的谈话,她才不会主动穿着单衫站在这走廊上吹风。

这白衣怪人,外表也不过二十七八岁,但是,从他走路的步法看来,身上的功夫一点也不简单。听说那件怪怪的白大褂只有江湖上的绝世君才配得上穿,可是那人是个山里蹲,早不知隐居了多少日子,怎么突然就来了洛阳城?又是怎么被七月勾搭上的?

趁着采薇现在不在,还是要盯得紧些。桃夭想着,又将耳朵凑近了窗下。奈何雨声太大,什么也听不见。

喀拉。

五步之外的屋门开了,桃夭先是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开门的大概是七月。不妨就满脸堆笑迎上去,装作是路过的吧。

但她猜错了。

眼前,白衣袖在穿堂风里猎猎飘动。英俊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外面冷,进来吧。”那人向她伸出手去。

※※※

围着方桌,是白衣的绝世君,蓝衣的七月,与半身湿透的桃夭大姐三人坐着。虽然三缺一,但拉一台戏也勉强够数。

沉寂打破。“我就是用人参与虫草雇你的人。”

在上座的绝世君冷冷地说了这句话,便呷了一口热茶。

陪座上的桃夭眼前刷地飘过密密麻麻铺满一地的冬虫夏草,不禁密集恐惧症又要发作,头皮猛地一麻。但她还是要极力掩饰自己的错愕与尴尬,拿出了平时那副饱经世故似的声调:“呦,您是大主顾。赵愁城我帮你盯得紧紧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说吧,什么来意?”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很虚,如坐针毡。且不说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位客户的真面目——扪心自问,她这笔买卖完成得够呛。事实上,赵愁城自从出事以来,一会儿在御史台,一会儿在史馆,很少看见他身影,什么“争取独处机会”的任务至今没能完成。

但眼前这位绝世君虽然神色凝重,但并没提委托给桃夭的工作,只是问桌对面的七月:“讲完了?”

七月恭谨地一点头,道:“是。”

“很好,寄奴。你讲的很有条理。”绝世君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桃夭一眼,接着凤目微微一闭。

桃夭只能赔笑两声。

绝世君继续微闭着眼睛道:“师妹眼下的境况,我已经清楚了。——接下来,该轮到我说明来意了。”

两个丫鬟都屏气凝神。

“——我要让死人复活。”

绝世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睁开的意思,但每一个字都有若千钧。

大雨声依旧响个不停,天空漠漠,昏黑如夜。看桌上的西洋自鸣钟,才是黄昏而已。

疯子,都是疯子。桃夭在心里无声地抗议着。

※※※

天子穿着高脚木屐在暴雨里大踏步走着。这可苦坏了边上那个撑伞的小太监。他本来个子就不及天子高,为了撑伞,不得不伸直了胳膊,现在天子又如此急迫,他只能踩着小碎步紧赶慢赶,才能好不容易撵上天子的速度,身上却已经湿了个透。

在这样的大雨里,虽然有伞有屐,天子的龙袍也湿了一半。但他却似乎毫不在意,一双眼睛在这因为大雨而变得墨黑的黄昏里灼灼地闪着光,两脚如同受到急促的感召似的,奔向雨帘之外的某个地方。

隐隐雷声。

“陛下,今天雨太大,还是回去吧,您要注意龙体……”

太监低声下气的细嗓子,刚一出口,就被雨伞上轰隆隆的雨声淹没。

龙体?

天子冷笑了一声。曾几何时,他也学会了冷笑。不管是怎样的善意与恶意,只要碰见冷笑,立刻不值一提,如西风扫落叶一般。现在不由自主就又用了出来。

他这一冷笑,那太监果然怕极了,奈何撑着伞,不能就地跪下请罪,只能滑稽地继续绕在天子边上小碎步跑着。

茫茫的大雨中终于显出史馆建筑的轮廓。

天子陡然停住脚步,伫立凝视着。打伞太监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在天子的眼睛里,之前灼灼的光消失了,重新恢复成了那双过早因为忧心国事与情事而呈现出老相的眼睛,带着无奈与怅惘。映在瞳仁里的是史馆里温暖的灯光,即使在大雨之夜也依然显得如此柔和安宁。

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侯,史馆里不会有别人。只有记录起居注的右史,才会默默守在史馆里,等待夜间宫中传来天子在一天里最后的消息。

真是个工作狂啊,何苦呢。

天子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面容,是那个隐居山中性好洁净的女子,还是朝堂之上风姿秀美的少年?

或许应该是那个闲静的女子吧。不说不笑,任露水沾湿衣袍,也在幽静的山中观星台上一坐一整夜。

但这半年来早朝押班站在队首的人又是谁呢?那个在槐花树下衣带翩飞面目冷淡的人又是谁呢?那个舌战群臣挥斥方遒的人又是谁呢?那个在床头蜿蜒着九条金龙的紫檀床上,一把黑发如缎,玉颜憔悴的美少年……又是谁呢?

——雨水冷得彻骨。不想了,还是回宫去吧。如果自己不睡,那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睡的。真是太过认真的人呵。至于自己,只要在“那个人”值夜的日子里,站在窗外,看着那一点灯光,便足够了。

这么想着,天子的心渐渐宁静下来,转身回头。太监连忙换了自己撑伞的位置。

天子抬眼,向来时的方向望去。

大雨如瓢泼,如盆倾,如巨瀑泻地。充盈的水气,早已模糊了天地间的一切。来时的道路早就没有了尽头,红墙琉璃瓦的宫城在水气中淹没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水色茫茫。

只剩下伞上雨声轰隆,轰隆,轰隆。在这个卑微而荒凉的世界。

就是这么一望,让天子的心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举伞太监询问地仰望他,等他的吩咐,但他什么话也没说,迅速回头,一个箭步跨出伞下,冲进雨里,迈上史馆前的台阶。

天子走向这个夜晚。

而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

※※※

赵府会客厅。茶壶里的茶已经冷了。桌上摊着赵愁城给绝世君的几封信。

绝世君花了好大力气,终于将半年前赵愁城身上的那场变故的每个细节都讲了个条理分明。陶女侠与刘药师已经知道了赵愁城过去的事,一时都默默无语。但听了崔夜雪竟然懂得借尸还魂,她们反而没有表示出太大的惊讶。这让绝世君有点纳罕,但考虑到情况紧急,他便没有反问其中缘由。其实原因也不复杂:崔夜雪既然能求雨能驱魔,那么复活个把人或许也不是难事。

“原本以为师妹她这样也不错,起码能推行她那一套改造世界的理想。直到半个月前,我整理藏书时,发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