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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艺人抄(GL)(47)

“我要见愁城。”

天子看见阿蕖,只沙哑低沉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对,阿蕖记得十分清楚,那个时候,天子说的是爷的名,不是官制,也没有带姓,是亲昵的“愁城”二字,但是,他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呢?有黑气。

感觉到要出事,阿蕖撒丫子就奔了出去。刚沿着回廊走到中庭,就看见爷披着新制的大褙子倚在柳树下,手里玩弄着一根红绳,对边上不远处的夫人爱理不理的样子,而夫人一脸别别扭扭——似乎俩人正在打情骂俏。

阿蕖看着这渐渐恩爱起来的两人,想起厅里那个形销骨立的天子,心中怪怪的,不知该站在哪边好。如果站在夫人那边,是对天子不忠,如果站在天子那边,就是对爷不孝。阿蕖长叹一声: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没想到我阿蕖也有今天!索性牙一咬,心一横:天高皇帝远,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于是后退十步,假装一个百米冲刺,故意甩掉一只鞋——“爷,天子爷来了!”

惊堂木一拍。以上,就是阿蕖这边的真实情况。

※※※

赵愁城还没从倚靠着的歪脖子柳树上直起身,天子已经出现在角门那里了。赵愁城看到天子的模样,眉毛一皱,道了声“陛下”,就要行礼。

“行什么礼。太生分了,愁城。”天子的声音沙哑得像嗓子里有砂轮。

赵愁城抬起头道:“臣有官职在身。”

他还是那句一模一样的话,提醒天子不要直呼自己的名字。崔夜雪看着厅里气场的陡然倾斜,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碍眼,连搞几片树叶掩护自己撤退的心都有了。但赵愁城示意她不必走,她也只好不尴不尬地继续杵在那儿当长明灯。

“天官长的工作,我让你那时候的副手陈恕己代理了。这一个月他做的还算不错……”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公务来。

但一说到公务,赵愁城的目光顿时变成了刀子,直指着天子的脸:“为什么罢免柳大人!”

“因为看着他心烦。”天子的脸上颓然一笑,“愁城,我只想让你多帮我一把。万国朝贡在即,接着又是科举,如果不把你调到春官这边来,我真不知道还能交给谁。而且科举什么的,也能帮你拉来不少门生,正好可以扩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范围,不是么?”

“照陛下这么说,我反而要谢谢陛下?”愁城丝毫不肯退让。一边的崔夜雪已经暗自捏了一把汗——这可是天子啊。

“愁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臣有爵位,有职务。请陛下不要直呼臣的名字。”虽然用了“请”,但赵愁城的语气越来越冷,越来越不容商量。

“好的,赵卿家。”天子苦笑着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然命令已经下了,一时也无法收回。借此治治柳大人倚老卖老的毛病,也不是什么坏事。”

天子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崔夜雪这个迷糊大王都看出来了,但赵愁城却故意要视而不见,继续据理力争:

“陛下,柳大人没有任何过失,就这样把他罢免了,把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功劳,对春官的工作一无所知的微臣调遣去,恐怕不能服众吧!陛下难道只管着自己开心么?”

天子听了赵愁城的质问,却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两眼像是看着赵愁城,又像是在透过眼前这人的躯壳看向更远的什么东西,但肢体和语言都没有发出一点回应。

崔夜雪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我说你,别这样啊,他听了会难过的。”

赵愁城这才稍稍缓和了语气:“陛下这些天可好?”

天子忽然唇边绽出微笑了:“那些寒冰真厉害呢,愁城。”

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一下又凝固了。“陛下!”赵愁城的脸顿时阴了下来。

崔夜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寒冰什么的虽然她曾见过,但心中一直把它当成灵异事件,眼下听这两人说起,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那个人’就那样躺在那儿,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呵,”天子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声音既低且哑,宛如私语,“要是这次进贡的东西里还有那样好的宝贝……”

赵愁城抬头向西方望去:“马上就是晚膳的时候了,陛下该回宫了。还是说陛下想留在臣这里吃饭?”

天子静静凝视着赵愁城的眼睛:“你一点都没变。”

赵愁城面色如常:“既然陛下这么说,那还是请陛下回宫吧。”

两人的对话,就像在念着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剧本的对白,彻头彻尾的自说自话。崔夜雪被彻底打败了——这是哪一出啊。

赵愁城亲自送天子出门,而天子不再看他一眼。临别时,他拉着崔夜雪一起俯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一边拜,一边头也不抬道:

“明天的早朝上,还请陛下顺便考虑一下大婚的事情。”

“我知道了。”

天子头也不回便上了轿子。

※※※

晚饭匆匆就结束了。夜幕降临,朗月当空。赵愁城突然对丫鬟冒出一句:“把我珍藏的‘琥珀光’拿来。崔,你陪我一起吧。”

崔夜雪才不管“琥珀光”是什么玩意儿。此时她的心里堆满了八卦。她认为天子的脑袋不是被雷劈了就是被门挤了,前面说话还正常,后面就有点疯疯癫癫。一会儿“那个人”,一会儿夸赞什么寒冰,最后还对着赵愁城说什么“你一点都没变”。什么一点没变,明明他身中剧毒受了七斤,本来的瓜子儿脸都快尖成了锥子脸,这是一点没变?天子是最近吃牛肉不小心吃到病牛了,还是帕金森前兆?这可是了不得的线索,明天一定要提供给《京洛八卦周刊》。关于天子的这种事,当然要上头版头条。

“琥珀光”来了。不是别的,是酒。刚一开坛,芳香满室。崔夜雪不禁叫道:“好酒好酒,和太庙里祭祀用的酒有的一拼啦!”

她话音刚落,就发觉赵愁城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了。“有什么不对吗?”崔夜雪疑惑地问。

“没发觉就算了。”赵愁城说完,丢下一脸迷惑的崔夜雪,转头示意丫鬟,“给我满上一壶,拿到房顶上去。”说着就起身站立。

“喂!你别走啊,把话说清楚啊,到底是发觉什么?”

房顶上。

赵愁城与崔夜雪两人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是一张矮几,上面搁着酒觞酒壶。月光如酒般洒落在庭院上空,而羽觞中的酒就像月光般流荡。酒壶已经半空。

崔夜雪端起羽觞,沐浴着月光,重新斟满,饮之前用力地嗅了一嗅,不禁伸了个懒腰:“这么好的东西,应该早几天就拿出来!”

“酒是男人喝的,女人可不能多喝。”赵愁城说的话虽然冷着,但脸已经被酒香熏得三分热了。

“你不也是女的嘛。”崔夜雪说着就又把赵愁城的羽觞斟满,“此话无效,罚酒。”

“不是罚酒,是敬酒。”赵愁城摇头晃脑,“所谓夫为妻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