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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艺人抄(GL)(43)

听见这个人姓沈,崔夜雪更加担忧。她想起那个至今未见其人的沈未济来——她已经从采薇那里知道不是什么“沈喂鸡”——或许就是那个人吧。前两天不是已经出现了一个自称沈未济了么?那时并不见赵愁城紧张,或许是冒牌的吧。但让赵愁城下定决心不远千里来扬州一趟的人,竟然如此病弱?

——崔夜雪,作为本文的女主角,你还算聪明嘛。

领路的丫鬟离开他们几人,走上凉亭,向那听琴人通报去了。只见那人吩咐了几句,丫鬟便回来了:

“州侯大人说要单独留下赵大人,几位请回吧。”这话是对崔夜雪等人说的。

既然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赵愁城之外的六人自然不好继续留着。但崔夜雪觉得这回凶多吉少,一把扯住了赵愁城的衣袖,大声对那个丫鬟说:“我不走,我们谁都不走!”

那丫鬟面无表情:“这是州侯大人的意思。”

崔夜雪还想申辩,但赵愁城却拨开了她的手:“你这样成何体统。等着我。”

崔夜雪听见前半句,心中还很不服,但听见“等着我”三字,又看见赵愁城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手就不知不觉地松了。

“走吧,夫人。”采薇道。危急时刻,她还是一如既往对赵大人言听计从。阿蕖抬起头问桃夭:“爷他不会有事吧?”

“天知道!”桃夭声音里没有一点好气。

※※※

凉亭中的人果然是沈未济。沈的羸弱身体倚靠在轮椅里,衣袖上新沾着几丝血迹,混入红艳的锦缎中,要仔细看才能辨别。瑶琴被他搁在一旁的美人靠上——适才他就是在那附近弹琴的。

看见了赵愁城,沈未济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似乎是在提醒他万花楼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赵愁城却对他的笑颜视而不见。

楠木桌只是方方的一张,仅能坐四个人,赵愁城是上宾,州侯在主席,沈未济作陪,另一边空着。一反宾主之间互相推让的常态,三人就按照这样的主次坐下了。这确实是理所应当,故三人彼此都没有说话。

酒是州侯家里自酿的,装在官窑小壶里。依照绍兴旧法,淡淡的酸甜味道里带着醇香。小丫鬟斟好,在桌上摆成一线。三人依旧默然,既然不曾开口,也就免了了主客间举杯齐眉,口称恭敬,三番五次推杯换盏的陋习。

随后,一队丫鬟鱼贯进入凉亭,手中拿着一张张托盘,内有佳肴,依次摆在桌上。杏仁百合,水晶鸭舌,炝青螺,狮子头,点心是蟹黄蒸饺,最后是一钵嫩笋干丝汤。都是适合夏天的家常菜,份量也只是刚好够三人食用。但用料精致,烹饪得也恰到好处,绝非一般人家所能及。一道狮子头,最是地道的扬州风味。

乌木镶银箸,沉甸甸的。沈未济本来就瘦弱,用起来似乎有些吃力,州侯就吩咐丫鬟换了一双普通的湘妃竹筷。此外三人再不多话,只是低目敛眉,各自吃各自的,目光既无交接,筷子更不会打架在一起。虽然是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却像是三个世界的人。

表面上看来,沈未济有些挑食。许是体质太弱,消化不了油腻的事物,那道超豪华的狮子头丝毫没有动过。一双湘妃竹筷子只是在几样冷菜之间徘徊。他似乎尤其喜欢水晶鸭舌,并且吃相极为文雅。将晶莹剔透的鸭舌整个放在口中,细细地咀嚼,片顷,再用白绢掩住口唇,无声地吐出细碎的骨头。

用餐讫,丫鬟奉上水果。鲜红的一嘟噜荔枝,盛在掐丝白玛瑙盘里。不必推辞,主客自取。赵愁城象征性地摘下一颗,正要剥壳,沈未济忽然推来一个小碟,里面盛着刚剥好的一颗:

“忆容请用。”

沈未济苍白的脸又现出了笑容。

赵愁城当然不会动那颗荔枝,依旧客客气气:“沈公子认错人了。”

沈未济并不愠怒,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他说:“是我说笑。你中毒已经两天了。这园中的牡丹皆是从金谷园移栽来的,送给你。”

州侯只是点头表示附和,仿佛沈未济才是这花园的主人。

沈未济又说:“你不能先我死。”

※※※

“这是为赵大人与夫人备下的房间,州侯大人说,府上招待不周,委屈二位了。”

见赵愁城点头,那丫鬟便退了下去。赵愁城推门进去,一眼就望见崔夜雪在里面。

如果读者们还记得的话,崔夜雪自从她危机重重的蜜月旅行开始,就一直穿着男装。与大队伍失散之后,本来漂漂亮亮的锦袍被她换成了一身粗布短打。但此时的崔夜雪已经大变样了。一顿饭工夫,她已经一身白衣胜雪,上好的吴江绸缎,精心裁剪,看不出一点接缝,显然是州侯府上能工巧匠的杰作。三尺青丝也挽成了时兴的堕马髻,向一边斜欹着。发髻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玉簪步摇,竟然给她这个迷糊虫平添了一些妩媚。——这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崔夜雪本来是背对着门口,恍惚地坐在妆台边。她一听见有人进来,连忙转过头,看见是赵愁城,眼睛里就流露出担忧之色:“你回来了?他们有没有欺负你呀?”

赵愁城看见崔夜雪现在的这身打扮,冷冷地吐出四个字:“衣服脱了。”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进展!

崔夜雪也呆住了,舌头都打了结:“你、你说什么啊,你可是女的啊。”

“啰嗦。”赵愁城直接走近她身边,语气咄咄逼人,“不穿他们给的。想要,明天就叫青衿她们做。快啊,要不然我来。”

崔夜雪心中委屈,但也只好说:“好吧。请你转过去。”

“转什么转。”赵愁城直接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快脱。”

“你……”

崔夜雪的手本来已经放在衣带上,但听赵愁城这么一说,索性赌了气:

“你是男人嘛!——不对,你是女的——总之,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拿女人出气,你算什么啊!”

她的话刚出口,就看见赵愁城脸色由阴沉转为低回。她连忙用手掩住口,心想自己是不是失言了。她看见赵愁城将身子转了过去,看了一眼梳妆镜,之后就低了头,伏在梳妆台上一言不发。

崔夜雪手足无措,确实,她从来没有看见赵愁城是这个模样。那个冰块脸从未像今天这样出现那么明显的情感波澜。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谁知她话刚出口,赵愁城就猛地转过身,秀眉倒竖:“你怎么知道我过去是什么样子?我过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你……”

突然的质问先是把崔夜雪惊得一愣,之后,她的泪水就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我、我做错了什么啊!”

她用袖子一抹泪水,丢下这句话,就向房门奔去。

※※※

锵锵。小夫妻吵架了!

在厨房借炉子煎药的七月丫鬟对此一无所知。此前她拿着州侯府的人送来的牡丹,既疑惑又惊喜。炉子里煎的第二天的解药正冒着泡。时辰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解药从锅中倒出来,小心翼翼地滤掉药渣,再小心翼翼地端起,送到赵大人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