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兰花豹(出书版)(23)

“啊?”路家声恍然回过神,见妮卡出落的越发明丽,也就笑了一笑:“怎么?”

“你们的事我也不大会说,不过……”

路家声明知道她要说什么,偌大一个杜府,不会有人听不到,只要放任她说下去,依杜冷的脾气……路家声还是微笑着打断了她:“杜冷不喜欢女人管他的事。”

妮卡立刻噤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正想开口,路家声却已经走远了,她跺了下脚,觉得这人实在不识时务,死到临头还要摆着臭架子。

路家声却看得透亮,这些人的心思,正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古人的话真正是一针见血,让人遍体生寒。他缓步走到了葡萄架下,郁郁葱葱的绿叶,铺展开来,极密致,看不见一丝缝隙,上面挂着细微的水珠,仿佛不负重苛,出了一层的细汗,路家声替它劳累,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倦意。

“这架葡萄长了四十多年了。”

“怪不得这样的丰盛。”路家声回过头,杜冷穿了件花格子衬衣站在入口处,他的品味总是这样的让人不能恭维,但胜在个子高,在果敢人中真算得鹤立鸡群,穿什么都让人眼前一亮。

杜冷琢磨着他的来意,有心让他先开口,故意不去提正事:“是呵,当初也是疑心活不下来的,哪想到以后就这样的争气,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路家声微微一笑,难怪世人最见不得小人得志,果然是有道理的,但也不想戳穿他:“说的是。”

杜冷听他就这么一句话,没了下文,也沈住了气,不再开口。

路家声也不想说什么,天地万物,忽然间静了下来,两个人相对无言,却有一种微妙的气氛。路家声暗想,如果能这样一直的静默下去,化身为石,倒也是件快活的事情,可惜不可能。

但凡是他所希望的,好像都只有不可能,父亲的生死,自己的学业,情人也是如此,就连辛辛苦苦一力维持的和平局面,都不能够长久,路家声这样想着,心里就充满了说不出的酸楚与无奈,人生中到底还有多少不如意的事情呢?

夏末秋初的天气,葡萄是熟透了的,甜里面透着微涩的滋味,恰如人生一世,甘苦不过是由人由天,而由不得自己。

路家声随手摘了一颗,丢在嘴里微呷着。

杜冷见他意态悠闲,仿佛人来不过就是为了他家的这一架葡萄,吃到了嘴里,也就心满意足了,杜冷摸不透他的心思,是胸有成竹还是欲擒故纵?他始终也不能够明白路家声,如果他处在他的位置上,他会不惜一切的去拼去抢,如果他爱一个人,就算是死也要把他弄到手。

然而路家声是不一样的,他仿佛有更玄妙的一些东西,杜冷只能说他是书读得太多了,读呆了,人傻了,然而他负手立在葡萄架下,那一脸淡极而雅的神色,还是让杜冷心头砰然一动。

“味道不错。”路家声笑了一笑,“不过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那是。”杜冷皮笑肉不笑,“几十年的东西,就是人心也变了。”

路家声并不搭他的话茬:“今天是好光景,只望着明年也能吃得到。”

“想吃自然是能吃得到的。”

路家声微笑,正所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杜家的东西那更是份外的昂贵,况且杜冷这样明白的人,每一分利害得失都要计较的清清楚楚,多说也没什么意思:“那你要好好的伺候它,到了明年,说不定我就又来了。”

杜冷微微一怔,莫名的听着这话不吉利,脑子里略一回旋,竟有些心惊。

路家声出了杜家的大院,车停在外面,安绿心急,迎头就问:“杜家大佬是个什么意思?”

路家声不言语,安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用俗话就叫亲信,亲密而且信任,毫无芥蒂,他这样的溢于言表,那一定是为了自己,然而拨云见雾,什么事都不能看表面。路家声倚上车背,安绿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追问。

车经过一条大道,只有主街是柏油马路,横穿而过的土道经过一季暴雨的蹂躏,泥滚滚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一群佤帮妇女肩背了箩筐,手里带了孩子,风尘仆仆的往南边赶过去。

路家声让安绿停下了车,透过玻璃窗怔怔的看着她们,青令大营的失利,让许多本土居民流离失所,南方仿佛是他们想像中的乐土,但事实上,战火会不会蔓延开来,连路家声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眼下的办法,最好是能速战速决。”安绿说的是至理,路家声却只有苦笑。杜冷是个极明白的人,他认为有好处的,那自然是好,如果不是,任他路家声舌绽莲花也只能是白费力气而已。

“可是杜家大佬……”安绿迟疑着说,“他也算是血性汉子,不会……”

路家声忽然觉得烦恶:“你倒知道他?”

安绿语气一窒,立刻敛了声音,似乎是在专心开车,眼角余光却不住的瞥到路家声身上,见他闭了眼睛养神,仿佛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怨言:心里才踏实了些。但想这些日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活得也实在是累,如果能促成杜路两家的联手,那对人对己都算是皆大欢喜。

路家声却在想另外的一些事,身边的每一个人,安绿也好,杜冷也罢,他所记得的,见过的,认识的,略有一些印象的,这些人,他对他们都曾有过真心,但昙花一现,就收敛了,这世道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让人觉得傻,徒惹人笑。大家索性是一丘之貉,谁也不要指摘谁的不是。只有虚情,没有真意。

他掩住脸,略沈吟了一会儿,车却已经到了门口,世事逼得他连伤春悲秋的心思都没有,许多人还要仰仗着他混口饭吃。

路家声打起精神下了车,门口守着佣人,赶上来低语了几句,路家声轻咦了一声:“已经能下床了?”

“是,今天早晨吃了两大碗粥呢。”佣人脸上笑逐颜开。

路家声也是一笑,这些日子总算听到个好消息,阿多虽然无足轻重,但总算是活生生的摆在那里,让人有成就感。他上了楼,刚推开门,就被人扑了个满怀。路家声惊叹,这小家伙真不是人做的,难怪医生会说,等伤好了要把他供起来。

阿多却只是偎着他也不说话,他个子不小了,抱在怀里有点吃力,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温香软玉四个字。但他的体温是灼热的,很真实,路家声一生中所缺少的只有真实,仿佛每个人面对他的时候,都要计较着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是一块美味的西式蛋糕,人人垂涎着,想在他身上揩一些奶油。

阿多却不会,他的生命太简单了。懒得去转这些心思,他是透明的,一眼可以看到底,路家声抱着他,心忽然就软化了,他想要真的,那么唯一真正的人,只有阿多,只有他对他是一片赤诚,没有任何的利害攸关。

路家声抬起他脸,他瘦了很多,眼睛越发的大,有一点惊悸的嫌疑。路家声看着就笑了,在他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傻小孩儿。”

上一篇:明晨也许(修改版) 下一篇:韶光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