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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豹(出书版)(35)

傍晚送来了两菜一个汤,路家声在清薄的汤水里感觉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他顺势咽下去,饭菜撤走之后,他有一种异样的,轻飘飘的感觉,不但不觉得不舒服,反而像到了仙境,昏昏沈沈的,听到有混乱的声音:“不好了,这小子自杀了。”

路家声什么都能听得到,甚至心里明明白白,但就是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

“大佬呢?”

“还在外面开会。”

“赶快送医院吧。”

“再晚就来不及了。”

几个人请示过杜冷,把路家声搭到车上,一路狂奔直冲向医院。夜里路看不大清楚,路过转弯的时候,隐隐约约见前面有人,司机把大灯打亮,忽然间碰的一声枪响,子弹穿膛而过,车顿时失去了方向,七扭八歪的冲着墙撞过去,一行人扑上来,手里端着枪:“不许动,都给我趴下!”

路家声知道有人在抚摸他,很色情的,充满了贪恋的意味,嘴里有些微苦气,渐渐神台清明,他睁开了眼睛,这是在四年之后,他看到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恍惚间记起了什么。

路家声一直认为他长大了会很像杜冷,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他那美貌绝伦的哥哥的痕迹,而是在有意无意间反映着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并不是路家声所希望看到的。

“我来带你走。”

路家声笑了笑,没有回答。

男人说你答应过我,沈了沈又说:“不过你可能都不记得了。”

路家声拍了拍他肩膀:“别来无恙,阿多。”他口气熟稔,就好像这许多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什么都变了,唯独他丝毫不为所动。

阿多看着他:“你知道我没有死。”

路家声微笑:“当然知道。你那点小把戏瞒不过我,铁牌子两面都是糊的,是你打昏了那个人,丢在他身上的对不对?”

阿多沉吟了一会儿:“我那时要是不走,早晚会被杜冷弄死。”

“我知道——”路家声轻舒了口气:“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这一亩三分地,容得下鬼,却不是人待的地方。”

阿多微抬了眼皮:“大佬你跟我走吧。”

路家声微笑不语,阿多愤恨:“你还是喜欢他,我们都不过是你的藉口。”

“也不是,阿多,你不明白——”路家声暗想,他已经离不开这个地方的了,这块土地如此的贫瘠,冤魂野鬼,都需要供养,包括杜冷在内。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反而在这个时候觉得爱,爱,深入了骨髓里的,彼此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或许阿多说的对,这都不过是他的藉口,是他一意孤行。

“你在越南已经有了一席之地,这不容易。”路家声轻声说:“别来膛这趟混水。”

“你什么都知道——”阿多注视着他,这个人他什么都知道,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忽然觉得悲苦,那种感觉从心底泛出来,像毒花一样的绽放,这么多年来他吃尽了苦头,就为了能堂堂正正的站到他面前,说一声你跟我走,然而这个人却说:你不要来膛这趟混水。

阿多想,原来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个外人。

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份外的让人心惊。

阿多近乎凶狠的瞪着他,他要记住,这么一个人,残忍的宽容,恶毒的温柔,他要记住他:“大佬,你听着,我不是你的玩具,你这样对我,有一天我会全部找回来!”

路家声笑了:“我等着你。”

阿多没再多话,纵身跃入了夜色中,茫然的,无边的夜幕,仿佛是一片海,有水样的朦胧,妩媚的让人不可信。路家声感到一些暖意,很奇怪,在寒冷的街头,他却觉得这个冬天或许不像想像中的那么糟糕。

杜冷来的很快。

远远的望见路家声,见他站在一家小店门前,悠闲的背着手,他眼神温柔而平静,一如多年前葡萄架下那个微微含笑的青年。杜冷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讥笑:“老情人来找你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跟着他走?”杜冷用狭长的眼睛微睇着他,黑的发亮的眼珠里溢满了嘲讽。

路家声却并不理会,他望向远处,又到了播种的季节,那奇异的罂粟籽的香气,铺开了一张网,把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牢牢的笼罩在其中,路家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向他微微一笑:“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杜冷一震。

深寒的夜里,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高放着梅艳芳的歌声,飘飘荡荡的游过来,是一缕幽魂。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此事长向别时圆,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杜冷抓住他的头发,狠狠的吻上去,嘶咬般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路家声紧抱着他,月亮底下拖出了长长的影子,仿佛是一个人,又一恍惚间,化成了无数的黑斑。

二零零三年五月,路家声在缅甸政府的帮助下,发动了着名的孟固战役,剿杀杨军树兄弟,杜冷再次屈身于其下。

关于权力的斗争周而复始,罂粟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开满了山野林间,爱情不过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多年之后路家声回想起来,荡气回肠之余,却只觉得荒谬。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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