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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豹(出书版)(22)

已经是日暮西落,阳光染了些微的血色,铺在窗台上,仿佛是绽开了大朵大朵的山茶花,阿多恍惚记得家乡门前是有这样的花的,只是那时还太小,轻易的就被抹煞了:“我……我会得报应……”他大大的黑眼睛里水雾氤氲:“我知道……我会得报应……”

他平日里口齿并不是很清楚,带点外乡人的口音,这两句话却说的分外的清晰,让人生出不祥的预感,路家声想起回光反照这个词,把他的头按进怀里:“不要胡思乱想的,没有谁敢报应你。”

“我杀了他。”阿多声音都在抖,轻微的,像得了疟疾,那场席卷越南的着名的灾难,举家逃难,流离失所,终于全部又反扑到身上来了,人生像一个莫名奇妙的圆,出来的,走回去,挣扎反覆,人人都要回到原点。“我会得报应……我知道的……”

他抱住了路家声,把额头贴在他的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些许的安慰,他要的不多,简直是一无所求,然而还是注定了要被辜负:“大佬你知道的……我喜欢你……谁要我做对不起你的事,谁就该死他们都该死!”他忽然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路家声几乎压不住他。

“他们都该死!”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阿多想起了小时候,家门前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想起了牙生,眼前这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杀了他……反正……他活的那么辛苦,他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大佬你说是不是?他不会怪我的……”阿多仿佛是笑了笑,眼角处却淌下了一串泪珠。

路家声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全湿了,阿多嘴里口口声声念着的那个人是谁,他隐约也有了些听闻,阿多和杜冷和李庆后和牙生甚至和自己都不一样,他真其切切的是一个人,这世上豺狼虎豹太多了,一抓一大把,唯独人是最少见的。

路家声长长的嘘了口气,反正他的感情是一样的不值钱,送都送不出去,只有阿多稀罕,也只是现在稀罕,因为年纪小,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他是他唯一的浮草,抓住了就不肯松手,不过倒也无所谓,既然有人稀罕,不妨就拿去,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路家声抽出自己的手,在阿多脸上捏了一下:“听我的话,养好了病,你喜欢做什么,我都随你。”

阿多想说你又骗我,明知道他要死了,所以肯这样的哄他,却见路家声微笑着,肤色浅淡,被微醺的目光映照着,显得柔和而又镇定。

阿多忽然就觉得他不能轻易的放弃这个人,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把他推给别人,他不甘心,他一把揪住了他:“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路家声笑了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多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路家声只好跟他解释说,是情人之间的约定,阿多就放心了:“我不死……”

阿多听到情人这个词是份外新鲜的,不要说是情,他甚至都没有做过一个人,他决定了自己不能死,他要做路家声的情人,只要有这样的一个目标,他就绝对不能死。

第7章

雨季里的空气仿佛素山藤,密密麻麻的缠了人一身。半夜里下起了雨,和着细碎的冰碴子,打得玻璃砰然作响。杜冷一直没睡着,果敢这小地方,一草一木都瞒不过他的眼。李庆后和路家声终于是交起火来了,首先动的果然是青令大营,这一仗打的是份外凶险,天时地利对路家都十分的不利。

杜冷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出兵,这两家两败俱伤,那当然是最好的,怕就怕路家声书生用兵,根本不堪一击。杜冷前思后想,也拿不定个主意,偏偏路家声也是个不成器的,据说这些日子整天围着那个叫阿多的小子转悠,大有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意思,杜冷想劝劝他,却又实在没有个立场。

倒是妮卡一直在这里面周旋,但她也明白杜冷的脾气,是最见不得女人掺和这些事的,她不想犯他的忌,又不能失去路家声这样的大靠山,妮卡是个聪明人,路家声虽然嘴上说她一嫁杜家,就和他姓路的没了任何关系,但血源在那儿摆着,他不可能事事都袖手旁观。果敢是一夫多妻制,像杜冷这种门户,娶四五个老婆也算常见。妮卡绝对受不了这个,有路家声在后面撑腰的话,谅杜冷也不敢太乱来。

妮卡对打打杀杀这些事也不太懂,恰逢着杜冷的母亲过生日,世道不安定,并 不想大办,妮卡在老太太面前已经是定了的媳妇,所以得了消息,转头就跟路家声说了,这一来倒让路家声十分的为难,不去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倒像他衔了仇似的,真的去了,和杜冷见面不是份外的尴尬,他这边水深火热,他这边按兵不动,明摆是要把自己撇干净,又何必要送上门去讨这个没趣呢?

安绿却劝他说:“去还是要去的,不然情理上说不过去,再说,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妨见了面细谈。”

路家声看着他微笑:“依你看,杜冷倒是个什么心思?”

安绿却韭不避讳,迎着他的目光说:“是人之常情,放在谁身上都会犹豫,因为动一动就是成千上百的人命,不能由着脾气胡闹,换了大佬您也是一样。”

这倒是实在话,不过路家声暗想,如果换了他,他未必能如杜冷一般坐的安稳、袖手旁观兵不刃血到底是需要气度,一般人学不来的。

杜冷的心肠一向都比他硬,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了,但毕竟还有几分奢望,如今却连这奢望也没有了;真真切切的坐实了,路家声首次觉得心酸,反而松了一口气,仿佛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这许多年来巴望着柜台里的洋娃娃,积攒钱财,吃尽了辛苦,终于知道自己是买不起的了,从天上跌到了地上,这一跤摔得虽狠,却也就踏实了。

杜路两家的老辈颇有些交情,路老爷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生前被缅甸全国的女性仰望,与许是桃花运走的太多,夺了小辈的风光,路家声倒对女人爱不起来了。杜冷的母亲据说当年也是要给路老爷子的,只是阴差阳错,没能成就姻缘,杜冷的父亲早亡,这些年路老爷子没少扶持他,但这是路家的说法,到了杜家,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路家声深知这世上的事,无所谓对与错,亲与疏,分合聚散,都大不过一个利字,没必要弄出一副挟恩以报的嘴脸来,再进一步讲,当年路老爷子的用心,也未必就是那么单纯,谁又能料得准呢。

想透了这一关节,路家声也就坦然了,杜冷的母亲做寿,他带了些礼物,无非是玉石瓷器,名贵却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往杜家一来,杜冷倒也不意外,知道他必定是要来的,不但是他,连李庆后也送来了礼物,如今他杜冷是奶饽饽了,大老远都能闻得着香气。

路家声跟杜母唠了几句家常,从屋里出来,妮卡跟了他几步:“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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