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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豹(出书版)(21)

杜冷横了她一眼:“你小叔叔。”

妮卡一向畏惧路家声,总觉得这个人别看是一脸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就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立刻噤了声。

杜冷难得的清静会儿,对路家声也就份外的和声悦气。路家声却一向都是和气的:“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杜冷笑起来:“你这是怎么的了,这么客气?”

路家声本想跟他借五百个人调去青令大营。青令大营兵力最弱,李庆后必然会先向那边伸手,杜冷爱兵如子是出了名的,他不会坐视不管,一旦扯他下了水,他就算想脱身,也绝对是脱不出来了。但路家声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杜冷等的不耐烦:“到底怎么了?”

路家声苦笑,他狠不下心来算计杜冷,还是父亲说的对,他没出息,不是成大事的人:“没什么。”他顿了一顿又说:“那两条狗不老实,哪天你过来看看。”

杜冷笑了:“是不是你想我了?”

路家声听他没心没肺的笑着,自己也苦笑了,这世上的事情永远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是,我想你了。”

杜冷倒是一怔:“哎,这是怎么的了,小路,你先别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路家声知道不管是出什么事都用不着自己多嘴,自然会有人不分矩细的向他秉报。他想要天下,那就成全他个天下,自己一个浪荡子,何苦来跟他争呢。路家声没说什么,缓缓的扣下了电话。

那边楼上却闹得厉害,路家声抬头向上面看了看,医生从楼梯上探下头:“大……大佬……坏了,麻醉药不管事,按不住那小子了……”

路家声猛的想起阿多是有吸毒史的,一般麻醉药在他身上根本起不了作用,阿多又一向力大无穷,几个人都制不住他,他正想上楼,却被安绿一把拽住了:“您别胡来,多派几个人上去不怕制不了他。”

路家声看了他一会儿,却笑了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他肩上拍了下“你放心……”

安绿莫名的心头一惊,松开了手。路家声走上楼去,迎面就被阿多抱了个正着:“滚……滚开……我不会做对不起大佬的事……”

路家声仿佛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从里往外泛着剌痛:“阿多……”他喊了他声:“你看看我是谁?”

阿多全身一震,仿佛是认得他的声音,却神思涣散,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他这个人:“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路家声抱住他,见他安稳了一些:“我没有骗你,听话阿多,我不管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你好。”路家声说这话其实是有些昧心的,他对阿多究竟有几分私欲,几分公道,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阿多是个聪明人,年纪虽小,心里却明白的很,他不会看不出来,但就算是看出来了,路家声说那是真的,他也会相信就是真的,就算路家声要他去死,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多长这么大似乎只碰见过路家声一个好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爱过他,没有人对他说过:“不管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你好……”

阿多情愿相信这是真的,仿佛也没有其他的选择。爱情在大多数时候更像一个一厢情愿的童话,要的不过是一种氛围,一种自我心理上的满足。他眼望着路家声,终于缓缓的松开了手,被医生拖回床上,手被皮扣牢牢的系住。

枪伤是七处,脑后有一处重击伤,连医生也喷啧称奇:“大佬,这小子不是人,这回要能挺过去,您得把他供起来。”

路家声笑了笑:“碍得了性命吗?”

“麻醉药不管事,只能硬挨着,弹片也不能在身体里待久了。主要看他有没有这股子韧劲儿。”医生年近四十,以前伺候过路老爷子,跟路家声说话也就比较随便:“要我说不如死了痛快,生剥活剐,枪伤致不了命,疼也得疼死。”

路家声微微激灵,他打小被家里酿蜜枣似的用糖腌着,连手指都没伤过一回,疼也得疼死,那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摸了摸阿多的头,他脑后有伤,像只小猫似的侧伏着,以前总嫌他长得快,现在看起来,仍然单薄的就是那么一小掐。路家声抚着他额上的碎发,看到他黑得发亮的大眼睛。

“阿多……”他喊了他一声:“会很辛苦,你要熬不过去,就算了……”

阿多眼皮微跳了一下,他对于疼痛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他的生命极其短促,仿佛总是被各式各样的疼痛充斥着。他极低的,咬牙切齿一般的,从齿缝间硬挤出一个字:“不……”

路家声点了点头:“知道了。”他眼光微抬,医生就凑了过去,本来是很简单的外科手术,不知怎么的手就有些抖。

“这小子力气太大。”他抹了一把汗:“得给他再加上一层皮套。”

路家声没说什么,痛到了狠处,人是控制不了自己的。他不想看这场面,鲜血淋漓的,让人觉得惨得慌。他站起身,阿多却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不大清楚,像是叫他的名字,更像是痛极了无意义的嘶嚎。他狠命的瞪着他,目光怨毒,仿佛是立刻死了,他也不会去找那些害死他的人,反而要牢牢的记住他。

路家声全身一震,步子就没能迈出去。阿多至此再没吭一声,脸上豆大的汗珠子,眼睛几乎翻了白,但却死死的咬住牙。反而是医生脸色惨白,不住的瞧他的反应,生怕他顶不住,前功尽弃。

路家声攥他的手,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说不如死了痛快,他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惦记的人,这样咬着牙硬撑着活下去,无非就是为了……

路家声头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和杜冷没什么区别。

墙上的挂钟一响,屋里人都吓了一跳。医生终于收了刀,遍体冷汗,长长的松了口气。却双手合什,半躬着腰向路家声揖了一揖。这是缅甸本地的大礼,这些年果敢土人汉化得厉害,已经不大常见了。因为阿多能死里逃生,闯过这一关,医生以为实在是个奇迹,亏着有神灵保佑。路家声急忙还礼,向外拜去,同谢神灵。

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的乐观,阿多昏迷了两天,消炎镇痛的药在他身上仿佛是肉包子打狗,一概没什么用处,他已经习惯了,高烧,幻觉,但从来不出声,人迅速的瘦下去,像脱了水的黄花菜。医生对此束手无策。

路家声总是听到他屋里压到了极低的呻吟声,他怕吵到别人,本来是为了取悦人而来的,失去了这唯一的功能,唯恐会被抛弃。

路家声替他难受,推门走进去,屋里有一种古怪的味道,他已经开始腐烂了。

消炎药不管用,细菌在慢慢的吞噬他。

他蜷伏在床上,那么的小,十六岁的男孩子,别家年少正轻狂,他什么都没有。路家声挡住了唯一的光源,屋里更显得阴暗,他向他爬过去,仿佛一只孱弱的小兽。路家声以为他要抱住他,伸出了手,他却没有动,只是透过他的身体呆呆的看着外面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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