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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之东(9)

年轻的保姆满眼仓皇,满面羞愧,紧紧咬着下唇。

“交给你处理了。”海啸淡淡对任七交代了一句,便自小会客室的另一扇门离开,留下任七面对快要哭出来的保姆。

即使任七毫不同情她自取其辱后的下场,可仍觉得不忍。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撇开脸。“冯小姐,你最好一边整装一边听我说。你与海燃园签署了三个月的试用合同,因试用合同尚未到期海燃园即与你解约,故虽则你只工作了二十五天,但依合同,仍会支付你二十五日的薪水与相应的福利。”

公式化地将合同上的内容复述一遍,任七才转回头,对住沙发上已经整理好衣服的保姆冯小姐。“请在十分钟内整理和你的个人物品,我会派人送你到市区。”

冯小姐红着眼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很傻,对不对?以为可以成功地俘获一个冷利肃杀男人的心,可是,却被唾弃得一塌糊涂。”

任七没有接口,只是转身走出小会客室,并轻声提醒。“你还有九分三十秒时间。”

傻吗?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获得另一个人的注意,不惜放弃尊严,即使会受伤或者伤人也在所不惜。这样的傻瓜,又何止她一个?

“任七,到大书房里来。”耳机中又传来二爷的召唤,他将淡淡感慨思绪收了起来,脸上复又挂起一贯沉冷的表情。

书房里,海啸负手站在巨大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深深庭院。八年前,父亲突然宣布不理江湖是非,旅居荷兰,颐养天年去了。这之后,整座海燃园便热闹不再。而他自己,经历几近兄弟阎墙的变故,再也回不去从前。那个阳光也似的任海啸,已经不复存在。

“二爷。”任七已然进入书房,肃立在他身后。

“小七,你觉不觉得,海燃园里太过冷清了?”海啸头也不回地问。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真正的欢声笑语了。

任七轻轻“唔”了一声,表示赞成。欢声笑语的源头,早已经离他们而去。

“明天开始,东堂的东朕将会跟在我的身边学习,你安排一下。”

东朕?任七的眉尾微微一动,那个穿一身白衣,象只变种白孔雀一样炫耀,目光神秘,笑容魅惑,完全象一个花花公子的东朕?真是让人不习惯呵。

“安排?二爷的意思是——”

“就象小时候一样罢。”海啸有些期待,如果长大后的,象精致人偶般漂亮的东朕知道他来海燃园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表情?“还有,把他和英一隔离。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他那副德行。”

任七煞有其事地点头认同。可不是?倘使小少爷变成东少那种型格,二爷大抵会先掐死东少罢?

“没事了。”海啸淡淡道,听见任七轻而又轻的足音远了,才悠悠扯开微笑。海吟的改变,他全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一如他对待自己儿子的母亲时的那种无力感。

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一生之中必须由他自己去跨越的门槛,旁人既无法代替,亦无法施以援手。

而原来,伤害的造成,往往只在一刹那。

就在最脆弱而敏感的一刻,狠狠烙在了灵魂上了,抚不平抹不去,就这样刻骨铭心。

他的伤与海吟的伤,谁的更深更重一些?

或者,东朕,那个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会带来奇迹?

海啸继续凝视落地窗外的空旷草地,森冷的眼里浮现轻浅的温柔缅怀,一闪即逝。

海燃园已经很久不曾这样隆重地准备招待客人了,一早,在管家全叔一声号令下,所有的佣人便都动了起来,洒扫庭除,拭窗抹地,十分闹忙。

“东少要来了么?”全叔眉开眼笑地拍了拍任七的肩背,两人一齐站在畅翠居二楼。“我记得他小时候顶喜欢缠着你啊,时时‘海吟哥哥’前,‘海吟哥哥’后地跟着你。他去德国第一年,还常常给你寄信,对不对。”

“我——不记得了。”任七澹然地说。

“不记得了?”老管家全叔花白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他这老头子都还记得若叶看中了漂亮的外国邮票想同小七讨,小七却死也不肯给的画面,怎么这小子自己倒不记得了?“也对,那孩子第二年就不再寄信来了,许是在那边交到了新朋友,把你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任七转头看了一眼全叔脸上刻意恍然的表情,只是冷冷扯了扯唇角。

“忘了便忘了罢。年少无知的事,又何必记得呢。”

说完,向老人家微一颌首,便下楼去了。

全叔微微一愣,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孩子,多少年没见过他有这么人性赌气般的神色了?十三年?或者更久远?唉,人老了,瞬间记忆力减退了。

不过,能见到不动如山的小七变脸,还真值得啊。

希望,不久的将来,又可以看见那个有七情六欲的温厚孩子。

任七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到书桌边。

眼前巨大水曲木书桌上在清漆,散发出历史悠久的色泽。任七轻轻拉开其中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置着一些他的私人物品,包括厚厚一叠信件。

信,全数寄自德国,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信封已经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些许泛黄。

他取出其中一封,执在手中,轻轻抚触,小心的,珍视的,却没有展开来阅读。

一周一封,统共四十六封,每一封的内容之于他,都仿佛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每字每句,都那么清晰鲜明。

海吟哥哥,我妈妈长得好漂亮,真想让你看到。

海吟哥哥,德国人都好严肃,教我德文的先生更是不苟言笑,看了也让人敬而远之。

海吟哥哥,这里的家常菜真正难吃,简直茹毛饮血。

海吟哥哥,救命!学校里有孔武男生欺负我!

海吟哥哥,你放暑假时我正好过生日,你来德国看我好不好?到时候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你一定会意外又惊喜。

……

任七闭上眼,复又睁开,那个事无巨细,都拿来同他分享的东朕,老早消失了。是他令得他消失的。他,又为什么要如此顽固地记着那个信任他的东朕?不,他不记得了。

“小七,二爷的车回来了。”耳机中传来管家全叔的声音。

“我马上下来。”收拾起旧日记忆,任七脸上的表情,又是冷静的平淡。

畅翠居底楼大厅里,佣人们垂手肃立,恭迎二爷带回来的贵客。

东朕仍是一贯的白衣,白色针织长衫,白色直管长裤,白色便鞋。

“这位是东堂的东朕。”海啸介绍,园子里老些的佣人多半都知道东朕是何许人。

“东少好。”佣人们齐声问好。

“二爷,贵府真是纪律严明,使人敬畏啊。”东朕笑言。

“怎么?后悔了?”海啸如炬如电的锐眼扫向笑得一脸灿烂的东朕。

“那倒没有,只是有些担心,我若在贵府行差踏错,受得起受不起二爷的责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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