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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息之前传(27)+番外

白渔川转过轮椅,只余一个背影,幻声道:“我不是怨恨,我这一辈子经历了诸多苦楚,却从不敢怨恨任何人,如果恨也只是我自己福薄命浅,身不逢时,反而处处成为累赘。”

孟浪颤声道:“别这么说——”

白渔川道:“从前我很感激你,因为你可能是我这辈子遇到对我最好的人,而且一无所求——现在想来,这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弟吧。就算这样,我也感激你。”

孟浪摇头道:“我应该早日找到你,这样你就不会在华山受那么多苦了。可是你爹他是有苦衷的。”

白渔川道:“其实你那日对我说了一大堆你三叔和曹不休的往事,我就觉得蹊跷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我不怨恨谁,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他抬手放在肚子上,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一生已无所求,但求死后孟家能看在血缘的关系上给这个孩子一口饭吃,一间屋住,他父亲如果为难他,替他挡挡灾祸,便可。”

孟浪哭了,道:“你诚心让我过意不去是不是?”

数月后,亲自跑遍周遍番邦的赵君山风尘仆仆从松花江刚回到中原便有属下八百里加急呈报说孟浪现身南岭,魔教亦不敢十分招惹孟家人,只暗中监视着。

赵君山立刻马不停蹄沿着始皇帝时代的兵马古道一路南下。

这时节南岭正值淫雨霏霏,湿寒袭人,树木倒像是在北海的冰水里浸过般浓绿葱郁。

孟家大宅门外,年轻贵公子一袭轻裘独立寒风,一匹千里追风的汗血宝马只堪堪来到他身前,前蹄腾空,待四足着地便一头栽倒下去,口吐白沫。

公子一点也不惊慌,平静对马上跃下那人道:“你终于来了。”

赵君山道:“他在哪?”

公子道:“我正要带你去见他,否则的话又怎么会让你手下那群废物找到。”

赵君山看了眼孟宅道:“我的人明明查探说你们并不在此,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公子道:“对孟家来说几个小喽罗不足挂齿。我们真心要藏的人连神佛都找不到。”

赵君山道:“既如此,你现在又为什么引我前来?”

公子叹息道:“我们没想到他的身体已破败到如此地步,也没想到我们孟家也有救不了的人。”

赵君山冷声道:“你说什么?!”

风中那一屡张扬惆怅的发丝恰巧伏在公子那光滑饱满的额头,他拾起柔荑将那不安分的发丝抿过耳际,转身向孟家走去道:“你他妈的磨叽个屁啊!都什么时候了?信不信由你!我要是就骗你了能咋地?!有种你他妈的别跟我来!”

赵君山咬牙跟上,道:“别以为孟家就了不起,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从上到下男女老幼就洗好屁股等着卖吧!”

孟浪冷哼道:“也不知道是谁害的他这样下场!孟家比你更有资格发飙——如果他有个万一,你们魔教上上下下连狗都等着被骟吧!”

赵君山道:“我不和你逞口舌,一切等见到我白师兄再说。”

孟浪道:“现在知道心疼了?你不是要杀掉他吗?”

赵君山道:“谁说的?我从来都没这么说过!连想都没想到!定是你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孟浪道:“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你恨他入骨。”

赵君山默然半晌,闷声道:“他会这样误解说来全都怪我,我见到他自会亲自向他道歉。”

孟浪哼道:“如果道歉有用,要捕快干什么?!”

两人如此这般一路斗嘴急行而去。

见一时半会不到,赵君山沉不住气道:“你们孟府太过气派!还有多久到?”

孟浪一点也不敢放松教程道:“快了,已经走了一半了。”

赵君山差点栽下去,要知道,他二人如离弦的剪一般射了半个时辰了!

又飞了一刻钟,从旁边突然射出另一人,与他们齐行,孟浪惊喜道:“三叔!你可回来了!药办的怎么样了?”

孟三点头,冷声道:“希望来得及。”

与外面的阴冷相反,这个房间里自是一室温暖,布置的亦是朴素而不凡,隐约可见贵胄气度,却并不张扬,住在这屋子里的人一定会感到安逸快乐吧。

然,躺在床上的白渔川却只感到死亡逼近的寒冷和黑暗的孤寂。

从三天前他的血脉就已经油尽灯枯,他的眼睛便跟着什么也看不见了。如今支撑他一口气的是对腹中尚未出世孩儿的不舍。

死去元知万事空,然,生而为人又岂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也许是上辈子罪孽太深重才罚他今生为人,吃尽苦头,累及子息,生一个死一,生两个死一双。赤子何罪?!却,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

不甘心!

罢罢罢!

执著是苦,红颜白骨,今生的苦吃到了尽头,比如说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一难不少,一难也不得多,如今他也差不多修成正果,胡不归去……

曹不休握着他手渐感冰凉。

“小白!白儿!”他再次催动内力想挽大厦于将倾,然,白渔川的身体确如被蚁穴镂空的堤岸,溃不成军了。

曹不休伏在床边放声大哭起来,为自己的无能和白渔川的苦命而哭。肩膀被人搭住,孟浪不知怎的到了这里,身后跟着个赵君山。

孟浪道:“曹叔,你别这样,三叔已经回来,此刻正在药房,白弟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他生死一线,只须挺过这一时片刻便好。”

曹不休哭得昏天暗地,拖着两条鼻涕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孟浪将赵君山揪上前来一推,道:“傻B啊你!还等什么!该你出场了!”

赵君山此刻内心震荡不已,即使已经见过两次白渔川有孕在身的样子,看到那隆起的腹部仍旧难以置信,此番比前两次更加可怜,那盘踞在白渔川体内的生命似乎要将父体吸干一样无忧无虑地生长,而身为父亲的本人则骨瘦如柴,已陷入弥留。

赵君山不相信自己千辛万苦找到的白渔川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明明上次他还那样勾引自己,转眼间他便要最终失去他了吗?不————

他一点点向后退去,仿佛看到了人世间最恐怖的地狱,他想逃跑,逃开这最惨烈的人生,不,他不能没有这个垂死的人,没了这个人,这人间还能算是人间吗?——只要逃离这里,自己就不用看到他的死亡了,他便不会死了,他将去别处找那活着的白渔川,他定然活在别处,而不是死在这里!

赵君山转身欲逃,正在这时,本来悄无声息的白渔川将头转到这边来,努力做出个微笑轻声道:“噢,你也在这里吗?”

孟浪和曹不休皆动容,因他们知道,白渔川早已失明,三天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番景象倒像是回光返照。

赵君山却因这一句熟悉的话顿住逃跑的步伐,是他!他还没死!他心这么软这么善良怎舍得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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