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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息之前传(21)+番外

白渔川满心冰凉,听不下去了,他勉强扯出一抹苦笑道:“我不要你报答——”

赵君山尴尬地站在屋子中间,旁边还有个烧碳火的小炉子,但是不远处的一扇小窗毕竟开着,放进些早春的料峭春寒和碎屑般的阳光——破碎的又岂止阳光。

白渔川半阂着眼低声道:“师弟言重了,我只是尽同门之谊,师门不幸,我岂能坐视不理,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于我,我倒是有一个请求。”

赵君山道:“请讲。”

白渔川道:“先时,你大病未愈,我担心你受刺激太大,斗志全无,所以赞同你自立门派,一展抱负,然,现在你已初成规模,一般人怕是奈何你不了了。你要报仇吗?”

赵君山笑道:“厚积薄发,倒是不急。慢慢来才有乐趣。”

白渔川道:“我——为兄求你的事情就是,师弟你能否放下仇恨,洒脱地生活?”

赵君山无语,半晌才叹道:“果真是符合你性格的要求。”

白渔川道:“能答应我吗?”

赵君山道:“虽然我下了决心不违背你的愿望,然,目下这个要求还有些强人所难。师兄也亲历劫难,知道我的父母和——和孩儿如何妄死,家破人亡之仇不可不报。”

白渔川叹道:“还是不行吗?——我只怕没多少时间了。”后面的话他几乎在自言自语。

赵君山道:“师兄生了副菩萨的心肠,可是人活于世是注定不能对所有人都好的,比如你救了我性命,就等于间接杀害了后来的千万条性命,想必师兄当时救我的时候便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你既已选择了我,而非武林盟,那么便即来之则安之,今后的事情师兄你可作壁上观,我自有安排。”

白渔川道:“什么家仇旧恨的说辞,只怕你是想借此血洗武林盟,满足你噬血的爱好罢了。”他这话语气清淡,可是内容却已是很不客气了。

白渔川垂着眼等赵君山发作。

赵君山也是一愣,须知白渔川几乎从未如此批评他,然,他只是默然离开而已。

一颗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渗出,沿着那淡淡的纹路滑入鬓角。

自己已经彻底没用了,连充当泻欲的工具都没有资格,被彻底嫌弃了……

一个是白鱼川中游,一个是明月照君山。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第17章 幡然悟

当夜赵君山接到川西分舵的八百里加急,如同来时那般匆忙离开了。

白渔川打着灯笼,目送赵君山的身影在下弦月的晦暗里渐渐溶进山石怪木的魑魅魍魉里,被时间冰存的黑夜骤然有了实感。

泪水打在昏黄的灯笼皮,一下子就是一个大大的水晕,事到如今白渔川怎能不恨,可就算是他的恨也是对自己。

他原以为身为男人的自尊早在第一次被贯穿的时候消失了,可是细想之下一直放不下是只有自己。生子也好,直到现在仍旧怀抱着不可能的期望也好——

“君山,我再也不想为你哭泣了,”白渔川对着不可见的身影道,“因为——太苦的事谁也无法永远忍受吧。”

第二日白渔川留下一封书信,说想畅游大江南北黄河两岸。

这封信第一时间送到了身处川西的赵君山手上,他沉吟道:“如果这是师兄想做的事,那么他自然有这个自由。”只悄悄派了两人暗中保护白渔川,便放任他江湖漂泊。

这一日白渔川来到洞庭湖岸边一个渡口,傍晚的时候偏又起了风,没有渡船起锚,无法,他只好住在渡口旁的小村子。

这小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都是靠水吃水的渔家和船家,多半都生活在船上。白渔川投宿的人家自然也同别处一样简陋,白渔川被安排住在下层,那里十分潮湿,甚至能看到水耗子一闪而过的身影。

想是累极,他一沾到枕席,也顾不得条件的恶劣进入了梦想。不想,半夜却被嘈杂声惊醒。

原来这家主妇突然要生产,并未到预产期,没有任何准备,一家人手忙脚乱,旁边船上上了年纪的妇人赶来帮忙,一时这船上就显得拥挤了。

白渔川被勾起了伤心事,独自一人来到船尾,负手看月下洞庭波光粼粼,产妇的尖叫声传来,似乎很不顺利,愿天下产妇尽欢颜!

不多时,临船的老妇在船头大叫:“不好啦!出红了!”人群顿时沸腾了。

白渔川心道不好,急忙向那边掠过去,撩起前袍便要矮身入舱,却被两个汉子劫住,白渔川关键时刻亮出了身份,知道眼前这瘦弱的人是个大夫,这家人商量了下,没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放他入内。

进入那狭窄的船舱,已经有两个婆子在不停地帮助产妇,但情况一直不乐观,那妇人已经满脸汗水,狼狈不堪,声音嘶哑却不大,盖因气力不济。

眼前的景象与从前的若干场面重合了,白渔川的手开始发抖,他告诉自己不能慌,否则的话,车毁人亡,一尸两命!

他上前探察了下胎位,然后吩咐道:“给我找把刀来。”

门外的汉子递进来,白渔川没回头反手接过,却发现是把金丝大环刀,只得丢了出去,道:“拿把小的来!”

门外的汉子道:“要多小?!”

白渔川道:“最小的!”

不多时白渔川拿到了这船上最小的刀“菜刀”。

白渔川默然,难道就是要用菜刀来做侧切手术吗?

罢罢罢!考验他技巧的时候到了!

彼时洞庭湖上春风荡漾,莲叶何田田,湖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平静的自然被人间的不平静打扰着,船的周围漾起一圈圈涟漪,里面妇人的呼叫忽然拔高,一把破碎的声音,后面就呜咽不清了,似乎是咬了满口的破布。

天将亮的时候,一声如猫叫一般婴儿的啼哭突然响起,白渔川身带血迹,拎着菜刀疲惫地走出来,汉子扑上来红着眼道:“咋?!!”

没等白渔川回答,那两个婆子中一个便一掀帘出来道:“母子平安哩,是个大胖小子!”

一家人连带左临右舍都欢腾了。

白渔川独自一人,走下船,来到湖边,脱下一身血衣在湖里清洗,第一屡阳光挥洒在洞庭水畔,他抬起头时不自觉地眯起眼睛,那眼睛里却有一股轻松的笑意。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也很温暖,他刚刚亲手迎接了一个新的生命,人生在世充满了苦难,然而却会点缀偶尔的幸福。

他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回想自己的前半生,很多事情在这样的气氛下也能够释然了。

生的伟大,活的憋屈,固然可悲,可最可悲的是那憋屈大部分是自找的。上对不起天地,中对不父母,下对不起自己。天地造他这么个男儿丈夫的精魄,他却用来爱男人;父母送他身体发肤,他却用来生孩子;他自己本有大好的年华聪慧的心志,他却用来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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